聽到這個名字,葉流水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景笠,正是那個跟母老虎結了親事的七皇子,也是他不曾見過的七弟。
金陵城偌大,他卻去哪兒都能碰得見熟人。若說這不過是個巧合,恐怕連傻子都不會相信吧?
景笠不知他心中滋味,還一臉天真地扯著他的衣角:“大哥哥,那你叫什麽啊?”
葉流水意味深長地撇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寧行雲見場面尷尬,連忙接過話道:“他叫葉流水,你喚他流水便好。至於我,我叫做寧行雲。”
“疏風淡月有來時,流水行雲無覓處~”景笠搖頭晃腦地誇讚道:“你們的名字真有意思!”
“哼,盡會說些官話。”葉流水冷哼一聲,突然俯下身子緊盯著他,質問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要來?”
景笠點點頭:“對呀。你們昨天不就說了要來嗎……”
“你少裝蒜,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葉流水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不善。
景笠不知他為何突然發火,一時有些懵然。
“他不過是一個孩子,你別想太多……”寧行雲拍了拍流水,勸解到。
“這皇宮裡哪有善類?別看他這副模樣,指不定都是裝的!”葉流水義憤填膺地說道。
景笠聽著他們的對話,隻覺得雲裡霧裡,不知該說些什麽。
葉流水見他不做辯解,心中火氣更甚,於是猛地直起了身,朝院外走去。
寧行雲朝景笠歉意一笑,然後也轉身跟上了流水。
景笠見他們要離開,急得直跺腳。他被困在這廟裡數日,每日不是打坐聽禪,便是溫習課業,無聊得都快發霉了,如今好不容易交到兩個願意陪他玩的朋友,哪能輕易放手?
火急火燎間,他突然想起了葉流水方才送給他的符紙,他靈機一動,小跑到葉流水身後,然後有樣學樣地將一張符紙拍到他的背上。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葉流水便被定在了原地。
這突然發生的事情,讓二人都嚇了一跳。
葉流水的腳懸在半空中,保持著要向外踏出的姿勢,但一雙黑瞳卻是轉個不停,幾乎要噴出火來。而寧行雲則悄悄地退到了一邊,開始看起了好戲。
“流水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讓你走……”
景笠走到流水跟前,拌著小手,緊張地解釋到:“你是不是……知道我是宮裡來的,所以才生氣啊?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瞞你的!我就是怕你們知道以後不願意跟我做朋友了……之前我去找那些小和尚玩,他們都躲得遠遠的,說是怕惹上麻煩。在宮裡也是如此,那些人表面上對我畢恭畢敬,卻沒人真正地把我當朋友,所以我才……如果你是因為其他的事情生氣,那也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葉流水盯著他的眼睛,只見那雙圓眸在冬日的暖陽裡如同琥珀一般閃閃發光,閃爍著不諳世事的固執與莽撞。
他歎了口氣,終於軟下心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生在皇宮,本就是以孤獨作為代價的。人心莫測,你也別這麽輕易地就把別人當朋友。”
“那你們……還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景笠小心翼翼地問道。
葉流水點了點頭。
“太好啦!”景笠雀躍地歡呼了一聲,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咦?不對!符紙不是還沒拿下來嗎,你怎麽就可以動了?”
葉流水將身後的符紙揭下,
咧嘴一笑:“因為啊,這張根本不是定身符,我剛才是唬你的!” “啊,我還以為自己真的這麽厲害呢!”景笠嘟起嘴,有些羞惱:“那你待會要教我怎麽用哦!”
“好啦,好啦。”葉流水連連應下,然後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坐到那兒,我來好好教教你。”
聽到這話,景笠便立馬乖巧地朝那處跑去。
寧行雲看著景笠歡快的背影,低聲問道:“怎麽,這麽容易就相信他的話了?”
葉流水一本正經地解釋:“嗯。因為我想了想,以他這智商,確實算計不到這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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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院內玩鬧了許久。這過程中葉流水生出些私心,希望景笠能把宮裡攪得天翻地覆,讓那個狗皇帝的日子過得不這麽舒坦,所以還特意教了他不少戲弄人的把戲。
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慧淨才慢慢悠悠地出現在偏殿裡。而他帶來的消息也如昨日一般,依舊是“臨時有事,改日再約”……
下山的路上,葉流水罵罵咧咧個不停:“他們是故意的吧?一次也就罷了,兩次都是如此,糊弄誰呢?就是拖著不願意見我們唄!”
寧行雲說道:“或許是因為——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什麽意思?”葉流水眉頭一皺。
寧行雲繼續道:“之前我還在想我們會遇上七皇子,也許真的只是巧合。但現在看來,世間哪有這麽多巧合,不過都是人為使然罷了……”
葉流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澄空大師故意不見我們,是為了讓我們有機會跟景笠相處?”
寧行雲點點頭:“這偏殿住著貴人,按常理來說不會允許有外人打擾,但這慧淨卻每次都將我們引到此處等候,還屢次找借口讓我們繼續上山,想來果然是別有用心……”
“那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葉流水十分不解:“我們跟景笠相交,又能帶來什麽好處?”
寧行雲輕歎道:“我們知道的消息太少,很難推知全貌。”
“那明日還要不要來了?”葉流水有些鬱悶,他對宮裡的人和事一直避猶不及,唯恐被卷入這潭深水之中,但沒想到躲來躲去,卻還是莫名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自然要來。不然你怎麽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寧行雲看向遠方,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被人當成棋子也並不一定是件壞事。畢竟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只有成了棋子,我們才有了與之博弈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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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客棧後,先是去了硯兒的房間,想看看秦書墨是否轉醒。結果他們推開門,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
“不會又出事了吧!”葉流水心下一驚。
寧行雲掃視四周,見屋內並無打鬥的痕跡,便猜測到:“他們應該是自己出去了。”
“病都沒好,瞎溜達什麽啊……”葉流水小聲嘟囔到。
二人尋不到人,便只能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傍晚,秦書墨才在硯兒的攙扶下回到了客棧。
秦書墨一見到二人,便雙膝一彎,跪了下來:“多謝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寧行雲連忙將他扶起:“你我皆是朋友,何必這般見外。”
秦書墨雙唇微顫,想說些感激的話,最後卻都化在了相視一笑之間。
見他面色發白,葉流水半是打趣,半是責怪地問道:“你們去哪了?這剛轉醒就跑出去, 還真是不要命啊~”
提到這事,秦書墨的面上又添了一分灰白,他沒有回話,反倒是硯兒接過了話:“去了,一個,叔叔那。”
葉流水了然:“我知道了!你們是去找那個狀元郎了吧?他怎麽說……”
還未等他問完,秦書墨便打斷了他的話:“不好意思,在下身體不適,就先回房了。”
說罷,他便獨自一人攀扶著欄杆,往樓上走去。
葉流水和寧行雲對視了一眼,默契地沒有繼續追問,因為秦書墨的反應已經告訴了他們答案。
待秦書墨的身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葉流水才長歎了一口氣:“我就說嘛,這些事沒這麽容易。這狀元郎聽著威風,但入了宮也不過是翰林院裡六七品的小官,自己的腳跟都還沒站穩呢,怎麽可能會為了他去不惜得罪朝裡的重臣?”
寧行雲不置可否:“我想,他應該知道對方的難處。但真正令他傷心的,可能並不是這些。”
“那是什麽?”葉流水有些不明所以。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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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秦書墨已經回到了房中。
他心中迷茫,便沒有立即歇下,而是在屋內翻找,想要尋幾本書來看。
找到一半,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包裹都落在了馬車上。那些典籍,連帶著那份被他修改了數遍的狀紙,裹挾著全縣的希望,都遺失在了那天不知歸途的黃昏裡。
秦書墨癱坐回床,回想起今日與同窗的對話,有些失神。
有些事情,從來如此,便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