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安慶城有些不太一樣。學堂裡不聞書聲,商市間無人吆喝,琴樓上不傳鼓樂,就連最為繁華熱鬧的煙柳街都空無一人。
因為,此時全城的百姓們都不約而同地簇擁在中央大街兩側,摩肩接踵地翹首等待著一場百年難遇的盛世大婚——城主之子渠清彥與首富之女司徒明月的婚禮。
光是看著二人的頭銜身份,就能知道這絕不是一場普通的婚禮。香車寶馬,萬人空巷,道路兩側布置了近百名維護秩序的府兵,從司徒府到城主府一路花瓣鋪地,紅綢飄揚,無一不昭示著這場婚禮的盛大與奢華。
按照一般的成婚習俗,男方到女方家迎親入轎,再領轎入門、拜堂成親即可,但由於兩家身份特殊,渠清彥又是未來的城主之選,所以這次婚禮還特別添置了祭天和花車遊街的環節,並將祭天設在了蘇涼河前的高台上,以此昭告全城百姓,與民同樂。難得遇上這種場面,百姓們自然都放下了手頭的事情來湊熱鬧,就連醉香居那堪稱敬業典范的老鴇都關了樓,還憑借著一身肥肉奮力殺出了人海重圍,帶著姑娘們擠佔了前排的最佳觀賞位。
隨著炮仗樂聲的響起,身著金絲紅袍的渠清彥騎著高大的駿馬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他的身後跟著一頂紅幔翠蓋,繡著丹鳳朝陽的八抬花轎以及數十名迎親人員,一路敲鑼打鼓地向著司徒府的方向行去。
兩側圍觀的百姓們一見到渠少爺出現,便紛紛呼喊道賀,女子們更是揮舞著繡帕,期盼得其一望。而這其中卻也摻雜著不少細碎的私語。
“咦,這難得的大喜日子,渠少爺怎麽看著卻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猜他就是還想著醉香居的那個花魁呢!”
“嘁,那個花魁有什麽好的。司徒小姐才貌雙絕,又是首富之女,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區區的青樓女子嗎?”
“你懂什麽啊!人家花魁不也是有才有貌,只不過沒有生在一個好人家罷了。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即便有情卻不能終成眷屬,真是太讓人心碎了。嗚嗚嗚為什麽司徒小姐和城主就不能成全他們呢?”
“行了行了,不切實際的話本少看點。要是你丈夫也跟青樓的妓子兩情相悅,你早把人家皮都扒了,還談個屁的成全。”
“……你好煩。”
“姐妹認清現實吧,什麽情情愛愛的,在財權面前都是扯淡。”
“……”
百姓們八卦的議論聲不斷傳進渠清彥的耳裡,他有些不耐地抿了抿嘴,棱角分明的下頜顯得更加冷硬。明明他是這場喜事的主角,但這滿街的鑼鼓喧天和熱鬧的氣氛卻隻讓他覺得格格不入,而那些人口中漫不經心的評論更是讓他心底的憤懣不斷生長。
馬蹄噠噠地踩在地面,渠清彥眯起眼看向不遠處的司徒府,那高聳的碧瓦朱甍,就像是他怎麽也翻越不了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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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花轎就要到了。”
“嗯,知道了。”
鳳冠霞帔,翠鈿步搖,此時的新娘子正端坐在妝奩前,銅鏡裡映出了她白皙的玉顏。蛾眉彎彎,秀鼻小巧,一雙狹長的鳳眼顧盼生輝,輕綴胭脂的薄唇給雋秀的臉增添了唯一一抹豔色,這正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明月。
若說醉香居的花魁清輝如火般明豔,那麽司徒明月則恰恰相反,她就像水一般溫婉素淨,永遠不溫不火,寡淡涼薄,連聲音都透著一種清透的空靈感。
丫鬟花鈿一邊為小姐檢查儀容,
一邊碎碎念道:“我們家小姐可真美啊,怎麽渠少爺就不知道珍惜呢?非要惦記那個醉香居的……” “別說了,我們出去吧。”司徒明月打斷了丫鬟的話。即便是大婚當前,她的神色也依舊十分平淡,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是。”花鈿連忙將蓋頭為她蓋上,臨出門前卻又憋不住話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小姐您放心,等今天一過,您就是名正言順的少城主夫人了。就算日後姑爺要納那個花魁進門,也得過了我們這一關。”
司徒明月沒有接話,只是按部就班地仍由她們牽著引路,走向門口那象征著她後半生的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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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轎來了!”
約等了二刻時,新郎官和迎親隊伍才終於又出現在了百姓們的視線中。
渠清彥依舊擺著一副冷臉高騎在白馬之上,而他身後的花轎裡已經多了一位美嬌娘,隨行的隊伍更是多了幾十名挑著紅妝的挑夫。
“真不愧是司徒家啊!”看著這一箱箱豐厚的嫁妝,跟著老鴇前來湊熱鬧的玉樹感歎了一句。
“這婚結的可真值!”醉香居的老鴇無比讚同地補充了一句,那一雙綠豆小眼仿佛粘在了那些朱漆髹金的妝箱上,唇角間似有透明的口津流下。
“……”一旁的玉樹看著老鴇一臉癡迷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敢打賭,老鴇現在肯定在心裡憤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娶不到這富家女!
“誒,只可惜清輝要癡心錯付了。”同行的青衣姑娘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對了,怎麽沒看到清輝?”另一名紅衣姑娘問道。
“可能是留在樓裡了吧,畢竟看到這種場面她會傷心吧。”青衣姑娘猜測道。
言至於此,姑娘們雖然為同在醉香居的清輝感到遺憾,但卻都默契地沒再繼續討論下去。貴賤有別,天命難違,她們這些青樓女子又有什麽資格評說他人的不幸呢?說到底,清輝的日子可過得比她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好多了,過多的同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短暫的遊街過後,迎親的隊伍停在了蘇涼河前的高台旁。圍觀的百姓們也跟著環繞在了高台四周,並被府兵們隔在了數丈之外。
高台上已經備好了祭天的獻禮和福酒,城主和司徒家家主正有說有笑地在台上等候著二位新人,而他們兩側還並列站著一些衣著各異的人,正是從各地趕來慶賀的皇戚高官和富商蓄賈。
玉樹的視線在那群貴客間來回穿梭,卻沒有看到葉流水二人的身影,心底莫名有些失望。她本猜測二人是城主府的上賓,應當會出席祭天的。不過看他兩當時那鬼鬼祟祟偷聽皇子對話的樣子,也可能是諸如暗衛之類的神秘人物,所以不便暴露在眾人面前吧……玉樹有些遺憾地想著,然後又將注意放回了高台的祭天儀式之上。
到了祭天高台後,渠清彥翻身下馬,來到了花轎前, 按照儀式的流程將新娘請出了轎門。然後他搭著新娘的手,領著她一同登上了高台。
那冰冷陌生的觸感讓渠清彥怔愣了一瞬,他看著眼前大紅的流蘇蓋頭,心裡湧上一絲內疚。
城主和司徒家主看著迎面而來的兩位新人,欣慰一笑,然後示意他們拿起祭台前的福酒。按照儀式,新郎本應當與新娘一齊向天地敬酒,然後焚香叩拜。但渠清彥卻突然松開了新娘的手,向自己的父親和司徒家主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面向了台下的全城百姓。
渠清彥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著,當終於看到那抹熟悉的豔麗身影時,他那擂鼓跳動的心才奇異般地靜了下來。
就算是萬民背棄也好,就算是苦果盡嘗也罷,他想要的,不過就只有清輝罷了。
渠清彥突然想起自己幼時最愛看西市的影子戲,但自從父親斥他玩物喪志後,他便再也沒去看過一次。現在想來,原來他自幼心裡便壓抑著一股氣勁,那些規矩,那些理所當然,那些厚重的期望,此時都化成這心頭的熱血,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周身的樊籠,與這世道叫板。
這一瞬,渠清彥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清輝,還是為了自己。他潤了潤嗓子,終於張開了口:“各位……”
“我們不打算成親了。”一道清冷的女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渠清彥一臉震驚地回頭,才發現身後的新娘子不知何時已經摘下了蓋頭,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表情平淡,似乎在說著最尋常不過的話。
……她,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