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行雲用過晚膳後，便打算出門漫步消食。

　　而葉流水嚷著犯困，被子一蓋便開始打起了輕鼾。

　　寧行雲看著他微顫的眼皮，輕笑著搖搖頭，也沒拆穿這拙劣的裝睡，就獨自出門去了。

　　夜入二更，冷風似屏。此時的落花寨被籠罩在幽暗之中，月明星稀，更闌人靜。只有寨門處還亮著昏暗的暖光，映照在輪班把守的女子身上，在地上投下朦朧的剪影。

　　寧行雲一邊漫步在小道上，一邊借著薄涼的月光打量著這個寨子。秦璐盈善設機關，無論是入寨的密道，還是那日他們跌落的地洞，都是極好的證明。所以他便想趁著夜間，探查一下這寨子裡是否還藏了什麽玄機。

　　正走著，他突然督見有一道人影坐在山寨四周低矮的石牆上，一動不動。

　　這麽晚了，還有誰會在哪啊?寧行雲思索片刻，然後便往那處走去。待走近，方才發現這人正是玉鸞秋。

　　玉鸞秋聽到身後傳來動靜，本以為是小六出來尋她，轉頭一望卻是有些吃驚:“你怎麽出來了?”

　　“出來消食。”寧行雲一躍而上，坐到了她的身旁。

　　“哦。”玉鸞秋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然後繼續望著眼前無垠的天幕。

　　寧行雲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看到一片夾雜著細碎星光的漆黑，那輪消瘦的殘月也不知何時被遮到了烏雲身後，掩去了最後的余暉。

　　等了許久都無人說話，玉鸞秋忍不住先開了口:“你不想問我些什麽嗎?”

　　寧行雲反問道:“你想我問什麽?”

　　“……就是馬小姐說的那些事啊。”玉鸞秋越說越小聲。

　　“那些事不是真的吧，亦或是，有些偏差。”寧行雲說的雖是反問句，但語氣卻十分肯定。

　　玉鸞秋點點頭:“嗯……欽州知府的小妾我確實見過，是因為知府的正室來尋我，說那個女子勾搭她丈夫，讓我幫忙教訓她一番。但我也只是警告了她一下就走了，根本沒對她動手。在文泉縣，我隻砸過一家青樓，是因為看見他們逼良為娼，所以才……至於那什麽曹員外的黃金，廣陽府我都沒去過，怎麽可能是我偷的。”

　　寧行雲沉思了一陣，分析道:“看來這些誤會的產生，是因為你行事不夠周全，然後又被一些有心人利用了。比如那個小妾會摔下樓，可能就是正室所為，然後借機推到你的身上。而惡名一旦傳開，人們對你便總會有種先入為主的偏見。即便是有人欲蓋彌彰地假借你的名號行凶，或是誇大扭曲你的行為，別人也會深信不疑。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你自詡的青虹女俠，自然也就變成他人口中的女魔頭了。”

　　聽罷，玉鸞秋淒涼一笑:“我很可笑吧?還總是自以為是地向你們吹噓我是一代女俠，悉不知，自己不過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罷了。”

　　寧行雲寬慰道:“你問心無愧，行的又是俠義之舉，自然可以這麽稱呼。”

　　玉鸞秋搖搖頭，眼裡噙滿了淚花:“若只是因為被人誤會，我也不會這般難受。可是……”說到此處，她捂住心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哽咽地將在小六口中得知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寧行雲聽後悠悠地歎了一聲，沒有直接評判此事，反倒問了一句:“你當初，為什麽想要當大俠?”

　　玉鸞秋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我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麽……我自幼好武，平日裡便偷學了不少拳腳功夫，總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像渠秋莞將軍一樣征戰沙場，

但長大後才發現，若非有家族依靠，女子從軍便是癡人說夢。之後我又開始沉迷一些武俠話本，書裡的那些江湖，那些快意恩仇、任俠義氣，都使我心神向往，於是我又想變成一名女俠。”　　她回憶起這些事時，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眼中盡是美好的憧憬:“大俠啊，聽著都氣派。四海為家，不受拘束，任隨心情行事。心情好的時候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心情不好的時候呢，揍揍惡人，懲惡揚善。然後還要找個英俊瀟灑的俠侶，年輕時一起做些轟轟烈烈的壯舉，名流俠史。到老了再拂袖而去，歸隱山林，成為那些傳說中的隱世高人。這樣的人生，才算是沒有白活嘛……”

　　寧行雲輕笑一聲，調侃道:“看來你話本真沒少看，做的夢未免太美了。”

　　玉鸞秋撇撇嘴:“夢若是不美，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說完，她又慨歎了一句:“說到底，我不過是向往這份自由罷了。”

　　“自由?”寧行雲對她的話有些不以為然:“可我覺得真正的大俠是不自由的。”

　　接收到玉鸞秋疑惑的目光，寧行雲接著又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人們所稱頌的俠義，是對黎民百姓的救濟，是對世間不公的反抗，真正的大俠，也必然是將百姓和社稷裝在心間之人。而這些心頭的牽掛，實際上也正是他們行俠路上的負重，是衡量他們行為的尺矩。他們的所行所舉，不是隨性而起，也絕非為了虛名，而是真切地期盼以一己之力，扶盡天下不平之事。當有了這份心念，俠者便並非全然的自由，但卻成了真正的俠者。”

　　說罷，寧行雲看向玉鸞秋，認真地說道:“其實你可以問問自己，行俠仗義究竟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內心，還是為了他人。那位老爺爺的事，你無需太過自責。因果輪回，善惡有報，你不過恰好成了這機緣中的一環。但這事你也決不能忘，自以為是的好意，也可能是伸向他人的屠刀。對於大俠，各人心中有各人的見解，我說的也未必就是對的。你心中的答案，最終還是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玉鸞秋沒有接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寧行雲望了望天，然後翻身下牆。

　　此時的夜色依舊昏沉，但天邊的那輪殘月已經從烏雲後躍出，傾瀉了一地的澄瑩皎潔。

　　“早點休息。”他留下這句話， 便踏著月光緩緩而去。

　　玉鸞秋則仍停留在原地，她心中千絲萬緒，百般的惆悵中即夾雜著豁然，也有幾分迷茫。她到底，想成為什麽樣的“大俠”呢……

　　晚風吹來，玉鸞秋不禁打了個寒顫。她舒展了一下筋骨，搓了搓早已凍僵的雙手，然後也跳下矮牆，往住處走去。

　　正走沒幾步，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

　　“我師兄雖然很囉嗦，不過他的話倒也可以聽一聽。”

　　“嗯?”玉鸞秋回過頭，便見葉流水從矮牆邊的槐樹後走出。

　　“你也不用太難過。雖然你武功一般，脾氣也很暴躁，腦子也不太好使……”他繼續說道。

　　“……”玉鸞秋臉色一黑。

　　“不過，你比其它女子活得瀟灑多了。雖然名聲不好，但至少也算是江湖聞名了，多少人都做不到呢！”

　　雖然那張俊臉上傲氣依舊，但玉鸞秋也聽得出他是在努力安慰她。於是她難得的沒有計較那些不必要的形容，而是真摯地道了聲:“謝謝。”

　　葉流水別扭地撓撓頭:“沒事。”

　　玉鸞秋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你幹嘛要躲在樹後啊，怎麽不跟你師兄一起出現?”

　　“！”葉流水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連話都沒來得及回，就立馬往屋子趕去。

　　他本來是打算借師兄外出，然後自己偷溜出去研究密道機關的。沒想到出門碰見他們兩在談話，便好奇偷聽了一會……完了，完了，師兄回去發現他不在肯定要質問他了。他再也不要多管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