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寨在道上收取路費已一年有余,這條道上的過路人多是往來於金陵和安慶之間的商販,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外出遠遊、探親的小姐,也皆是她們的熟客。
這些小姐們身份嬌貴,道上又時有不安,所以便常常花錢請她們護送到向槐。這馬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馬小姐是向槐一豪紳之女,平日裡就喜好遊山玩水,到各處的酒樓嘗鮮。每次歸家,她都會雇上小六等人陪同她到向槐。小六並不抗拒這些差事,畢竟這能給她們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只是這馬小姐的脾性實在是不討喜,尖酸刻薄,還喋喋不休,像極了惹人厭煩的嘴碎烏鴉。每次她護送完,都覺得自己的耳朵長了一層繭子,就連夢裡也塞滿了那聒噪尖銳的女聲,馬小姐的精神摧毀能力可見一斑……
所以當小六看到那架熟悉的馬車出現在視線裡時,心情頓時變得有些沮喪,剛剛還因為“贏了”葉流水而上揚的嘴角也垮了下來。
“小六,上車。”馬小姐掀起窗紗,熟練地吩咐道。
小六撇了撇嘴,無奈地朝對路的夥伴打了聲招呼,然後準備翻身上馬車。
這時,馬小姐督見她身旁還站著兩名男子,眼睛頓時一亮:“咦,這兩位公子是?”
“呃……這是我們寨主的朋友,來這裡做客。”小六胡謅道。
“原來如此。”馬小姐故作嬌羞地點點頭,盯著兩人的目光愈發火熱:“那不知兩位公子是否方便,能不能護送小女一段……”
還未等寧行雲二人接話,小六連忙阻止道:“他們不會武功,跟著反倒累贅。”
“誒呀,兩位公子陪我說說話那就成了。至少護送的事情,靠小六你和那位姑娘不就好了。”馬小姐朝揮了揮手中的繡帕,指向玉鸞秋的方向。
“這……”小六面露猶豫。
“我覺得可行。”葉流水見小六又要推脫,忙開口應下了。站在這裡收路費著實有些無聊,倒不如舒舒服服地坐馬車,路上若是遇到劫匪,他還能尋些樂子。
聽到這話,馬小姐粲然一笑,臉上厚如白牆的膩粉都哧哧地掉了一層。她熱情地將簾子撩起,示意流水二人上去。
“師兄,走!”葉流水瞧見簾子後舒適的軟塌和豐盛的瓜果點心,迫不及待地便往馬車走去。當他經過小六身邊時,卻聽見小六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你會後悔的。”
葉流水不知所以地看了她一眼,隻當她是嫉妒。直到他上了馬車,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這叫什麽事啊……兩個大男人坐在裡面享受,她們兩個弱女子反倒要坐在外頭吹冷風。這馬車後座的木板生硬,路上又顛簸,膈得她屁股都疼死了!玉鸞秋一邊低聲咒罵著,一邊忿忿不平地揉著自己的“嬌臀”。
小六見玉鸞秋這一幅怨婦的模樣,笑著提醒道:“你啊,知足吧。這裡面的人可未必比我們舒服。”
玉鸞秋疑惑地看向她,便見小六意有所指地朝簾子內瞟了幾眼。
有吃有喝,還有“美人”相伴,還有什麽不舒服的?玉鸞秋滿腹狐疑,於是便也豎起耳朵,專心聽著裡面的談話。
此時的馬車內,暫時還一片“祥和”。
“不知公子多大了?”馬小姐一邊給葉流水斟茶,一邊捏著嗓子嬌俏地問道。
葉流水磕著瓜子,隨口回道:“過了冬便是二八了。”
馬小姐面露欣喜:“真巧,小女也是呢。”
葉流水看向她:“咦?你看著比我大不少。
” “……”馬小姐臉色一赧:“公子可真會說笑~”
“我沒跟你開玩笑。”葉流水一臉認真:“你看你眼角這……唔。”
“咳咳”坐在一旁的寧行雲忙朝他嘴裡丟了一顆冬棗,把他後半句話塞了回去。再仍由流水這麽口不擇言,他們兩人怕是走到半道就被扔下車了。
馬小姐尷尬地笑了笑,看出這小公子是個愣腦袋,她便沒再去自討沒趣,而是將視線轉到寧行雲身上:“二位公子是做什麽的?”
寧行雲禮貌地衝她笑了笑:“我們二人皆是道士。”
馬小姐半掩著唇,略顯驚訝:“小女踏遍江南,還不曾見過像公子這般俊俏的道士呢~”她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著寧行雲。熾熱的目光從高聳的鼻峰滑到修長的指尖,那青蔥般的玉指仿佛在她的心間劃過,勾得她心癢難耐。
寧行雲被這如狼似虎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只能偏過頭躲閃她的視線。
馬小姐又繼續搭話道:“道士平時都要做些什麽啊?”
寧行雲回道:“習經修煉,佔卜煉丹。”
“小女對這些可感興趣了!公子可否跟我講講?”馬小姐突然起身,坐到了寧行雲身側,還刻意用那傲人的上/圍蹭了蹭他的手臂。
寧行雲被這撲鼻而來的濃鬱香味熏得眼前一暈,轉頭一看,便看見半截白花花的酥/胸正朝他撲來,嚇得他連忙往流水的方向躲去。
“噗。”葉流水難得看到師兄這般窘迫,不由地笑出聲。
寧行雲埋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往他身側挪了挪。但這馬小姐仿佛吃定了寧行雲,他挪一步,她也挪一步,直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
眼見師兄“晚節不保”,葉流水終於開口相助:“我師兄花粉過敏,你身上味道太重了,還是離他遠些的好。”
“啊!”馬小姐臉色一紅,這才回到了自己的軟榻上:“公子,真是對不起。”
寧行雲虛弱地朝她擺擺手以示無礙,他雖然並不對花粉過敏,但是對這個女人過敏。
馬小姐歉意地看著他:“公子若是身體不適,待會到了向槐,可在小女家休息一晚。。”
聽到這話,寧行雲頓時精神一振。他挺直了腰板,中氣十足地回道:“我沒事。”
馬小姐不死心地又道:“兩位公子不會武功,倒不如在向槐待著更安全。聽說那青虹女魔頭已經到了容縣,你們若是回程碰上……”
“青虹…女魔頭?”葉流水聽到這熟悉的名字,連忙打斷道。
“對,就是她!公子可知道?”馬小姐見他來了興致,迫不及待地想要侃侃而談。
葉流水瞟了一眼簾子外影綽的身影,露出一絲興味的笑容:“聽說過。只是那人稱她是一名女俠,怎麽到你口中卻成了女魔頭呢?”
“女俠?”馬小姐一臉嫌棄:“這不過是她的自稱罷了,她做的事可都與魔頭無異。欽州知府剛納了一美貌小妾,就被她從樓上推下毀了容;文泉縣的花柳街,被她砸了個遍;廣陽府曹員外在密室藏的數百兩黃金,也全被她盜了去……殺人放火,打劫偷盜,可謂無惡不作,這不是女魔頭是什麽?”
“想不到她這麽有能耐!”葉流水聽了直呼厲害,他本以為玉鸞秋不過是個有些拳腳功夫的普通女子,沒想到還做過這麽多轟轟烈烈的“壯舉”呢!
而寧行雲則是問道:“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說實話,他並不太相信這些傳聞。別的先暫且不說,若玉鸞秋真盜了那百兩黃金,哪會如現在這般愛財又摳門……
“小女平日裡素愛外出遊玩,這些事情都是聽當地的百姓說的。”馬小姐回道。
寧行雲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沒再接話,只是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
馬小姐見他這副神情,便追問:“公子可是不信?”
寧行雲著向簾外那人,輕笑一聲:“不是不信。只是有些事情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你我未見原貌,便不好下定論……”
小六一行人回到落花寨時已至亥時了。若非回程時馬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借了她們幾匹駿馬,她們怕是半夜才能到了。
寨裡的燈籠熄了大半,青姨將晚膳給她們放到了屋內。
奔波了大半天,小六此時已是饑腸轆轆。她正準備提筷用餐,卻見玉鸞秋還呆呆地坐在床上。
這家夥不知怎的,在馬車上就突然變了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也一句話也不說。小六歎了口氣,又將筷子放下:“你肚子不餓嗎?”
玉鸞秋沒有回應,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過了好半晌,她才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小六,你可曾聽過青虹……女俠的事?”
“嗯?聽過一些。”小六回道。
“那你聽說…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玉鸞秋問這話時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她緊張地看向小六,似乎在期待些什麽。
只可惜小六並沒給出滿意的答覆:“跟馬小姐今天說的差不多吧,反正沒什麽好名聲。”
“……哦。”玉鸞秋又沮喪地垂下了頭。
小六聳聳肩,不太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在意這件事:“不過她也未必就是壞人吧。”
“嗯?”玉鸞秋的眼裡又生出了希冀的光。
“寨裡有個小妹妹,曾經聽過青虹女俠的事。她家隔壁有一位老爺爺,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當地的大財主,財主便讓下人拿鞭子抽他。這一幕正好被青虹女俠看見了,她便將老爺爺救下,還狠狠地揍了那個胖財主一頓……不過,那個青虹女俠走了之後,財主又派人找到老爺爺家算帳,砸了他們的家不說,還把他吊起來掛了一夜。那位爺爺因此受了寒疾,不久後就因病離世了。雖然這事的結局不大好,但那個青虹女俠當初也算是好心吧……”小六正自顧自地說著,就見玉鸞秋突然猛地站起往門外走去:“你要去哪!”
“……散散步。”玉鸞秋腳步一頓,然後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小六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然後被吞噬進無邊的夜幕之中。深冬刺骨的冷風從門外吹來,不知怎的,她心裡也莫名生出一種悲涼之感。
這個冬天,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