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看向兩人。刑作清從始到終都沒皺一下眉頭，不虧是孤竹勇卒。段更卻要年輕一些，對於墨文說道送自己去死，心中憤恨之情流於表面，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墨文對段更的表現，既不失望也失望。若是處在他的位置上，聽見自己交好的人欲送自己去死，墨文也會生氣憤怒。這也是墨文不失望的原因。失望，則是因為段更相信自己會害他。

　　其實墨文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害他。對於段更來說，這是一次危機，那何嘗不是一次離開的機會。墨文執意要再之前見一見段更，也只是因為私自幫段更做決定產生的愧疚。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做決定的權利，墨文想擁有這樣的權利，也希望自己的朋友也有。

　　當然，刑作清是誰?絕不要給他爭取這樣的機會。

　　墨文看了看段更，開口說道:“你還是可以選擇的，你如果不想去，將軍會安排其他人。”

　　薑自然還是老的辣，老墨看著自家兒子這場表演，這場鬧劇。自是猜到墨文心裡的彎彎繞繞。猜到不代表要點破，老墨就靜靜地看著下面每個人的選擇。

　　段更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是沒想清楚墨文上一刻還要送自己去深淵地獄，下一刻又把自己拖回岸上的原因。

　　不過段更豈會是貪生怕死之輩，即使是十死無生，也不代表沒有一絲活著的機會。段更不去看墨文，想來還是有些芥蒂，轉身對老墨拱手說道:“屬下願領命前去。”

　　刑作清自然不會再在旁邊繼續看下去，對老墨也是拱手答道:“末將但憑差遣，在所不辭。”

　　老墨也不再繼續沉默下去，爽朗的笑聲傳遍整間房子。對著刑作清和段更說道:“兩位不虧是我孤竹好男兒。我墨猛鷲在此謝過兩位，待孤竹百姓謝過兩位。”老墨說完，對兩人拱手相拜。

　　兩人見此，趕忙說道:“將軍切莫如此，末將(屬下)理應直至生死度外。”

　　老墨拍著兩人肩膀說道:“國家之強盛，無外乎有你們如此的人。唉，可歎，我孤竹國衰弱如此，是否還能度過此劫。”

　　老墨黯然的神色，讓兩人心中莫名生出些許傷感。國之悲，痛之切。兩人亦是如此。

　　歎了歎氣，老墨轉過身，說道:“你們就依墨文之計行事，也不必大張旗鼓，傳於他人知道。去吧。”

　　兩人拱手，說道:“屬下告退。”

　　樊副將向兩人拱手，說道:“兩位多加珍重。”

　　兩人再向樊副將辭別，一起離開。

　　樊副將待見了兩人離開，又看了看屋裡的這對父子，歎了口氣，向屋外走去。離開前順手帶上屋門。

　　屋裡瞬時安靜了許多。沉靜片刻，老墨率先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老墨轉過身坐下，對墨文說道:“來，坐這裡。”

　　墨文安靜的走到案幾旁邊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老墨的面前，靜靜的等著老墨訓話。

　　老墨飲了觴中的水，隨意的墨文問道:“你來說說，孤竹國還有幾年國運?”

　　墨文沉吟片刻，說道:“父親，想聽實話，還是假話?”不怪乎墨文如此小心。知父莫如子，老墨這一生以先祖之事跡為榮，以先祖之責為己任。墨文若說實話，老墨還不接著怒斥墨文。

　　老墨瞄了墨文一眼，正襟危坐的說道:“今天，我想聽實話。”

　　墨文拱手說道:“諾。”

　　“戎狄十萬大軍盡在眼前，孤竹滅國之日，不足月余。”

　　和墨文想的不一樣的是，

老墨並未大發雷霆。而是神色傷感的說道:“月余，也是高看孤竹了。以戎狄兵重，留兩萬人圍住此城。剩下八萬兵卒去往都城，十五日至，五日國滅。那用得著月余。”　　“至於你遼河之論，何止是滑稽，真是紙上談兵，愚蠢之極。現在可懂了?”

　　墨文聽了父親對自己遼河之論的評價，如遭雷擊。也是瞬間就明白錯在何處。加上城中百姓，總共也才兩千人。豈能拖住戎狄十萬大軍，一萬人圍城，剩余九萬人足可滅國無數次，難道靠都城剩下的五千兵卒守得住?

　　墨文錯就錯在，自己把戎狄當做生死大敵，戎狄當邊城兩千人只是螻蟻。再怎麽麻煩的螻蟻，也是咬不死人的，框住螻蟻，先毀了螞蟻窩難道不好。

　　墨文苦笑道:“不管你何種奇謀詭計，隻管攜著浩浩大軍之勢滾滾而來，什麽都將破滅。”

　　當初的墨文還沾沾自喜，以為憑借自己現代人的學識，就能事事掌握手中，沒想到擋不住人家真的人多勢眾。

　　緩過神來的墨文，看著自己的父親問道:“你居然看得如此清楚，為什麽，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

　　老墨看著前方的空中，那裡什麽都沒有。聽見墨文發問，老墨淡定地說道:“那，又為什麽要說，為什麽要做?”

　　“其實最正確的做法是，放棄邊城，領著當初的一千人進入西北，直搗戎狄老窩。轉戰各個部落，以戰養戰。吸引戎狄視線，在沒有消滅我之前，戎狄人自然不會安心。而要消滅行蹤不定的敵人，戎狄就必須投入數十倍的兵力。”

　　墨文看著老墨，深怕錯過老墨任何一個表情說道:“這一千人最後不是被殺死，就是凍死、餓死、病死、勞累而死。沒有戎狄人騎術好，也沒有戎狄人了解草原。這樣的一支軍隊，會死得很快。但是的確能拖延一段時間。”

　　“那你為什麽沒這樣去做?”

　　老墨淡淡地笑道:“就像你說的那樣，孤竹國離國滅也就月余。早晚都是滅國，就不要做那種屠殺戎狄平民的事情了， 激怒他們並沒好處。再者，我更希望我的兵是戰死的。”

　　當說完最後一個字，老墨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戰意。

　　墨文看著這樣的老墨，沉默著。當老墨戰意收斂，墨文問道:“你不怕死嗎?”

　　老墨哈哈大笑道:“為將者，殺人者，亦是被殺者，大家各安天命便是。哪來的生死。”

　　墨文:“那母親呢?小環呢?我呢?”

　　老墨轉過身來，看著墨文說道:“我曾經時常夢到先祖叔齊伯夷，還有那些戍守邊關的先祖。在孤竹國最後的時刻，我絕不會離開。這個世界，有些事情必須有始有終。”

　　老墨雙手分別握住墨文的肩膀，盯著墨文的眼睛說道:“至於你母親和小環，不是還有你嗎。答應我，照顧好她們。”

　　老墨松開墨文肩膀接著說道:“你不是軍人，在這裡待得夠久了，該回去了。”

　　墨文聽著父親說的話，豈能不知道父親早有死志。待自己的父親說完，墨文已經泣不成聲。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響頭，叫道:“父親！”

　　老墨拉起自己的兒子，說道:“以後別動不動磕頭，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有自己的主見。”抱住墨文。“但以後還得多思多慮。”

　　老墨松開墨文。墨文發現從來沒有一次好好看過父親，對父親說道:“兒定謹遵父親勸誡。”

　　老墨轉過身，掩飾著自己的不舍，擺擺手說道:“去吧。”

　　墨文深深地鞠躬說道:“父親珍重。”擦乾眼角的淚水，跨出房門，向遠處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