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豐撫須暢笑道:“呵呵,無忌,好孩子,你爹爹後繼有人,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十分欣慰的。”
張無忌默然不語,心中自知他所說的“張無忌”早已命喪黃泉,隨了張翠山與殷素素而去,不過他已將自己認定為張無忌,這句話倒也沒什麽錯。
張三豐以為他想到了傷心事,出言安慰道:“無忌,人之生死都有定數,死也未必便是痛苦,再者說你還有諸位待你如親子的叔伯,還有太師父呢。”
“是,謝謝太師父。”張無忌很是孺慕道,對於這位太師父內心倍感親切。
張三豐從青布袖袍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書,對張無忌說道:“無忌,這是《真武七截陣》的武譜,一共有七套功夫,你看上一看便收起來吧。日後勤加習練,每十日到此一趟找我考校,我若閉關便去找你大伯,不可輕示他人,不可懶惰倦怠。”
“是,太師父,無忌定不辜負太師父一片苦心。”張無忌恭謹應道,而後從張三豐手中接過《真武七截陣》的武譜坐在蒲團上翻了開來。
《真武七截陣》是張三豐由真武大帝座下龜蛇二將神像而觸機,融入漢陽龜蛇二山山勢演化出來的武功,截而成陣後暗合九宮八卦之學術,森羅萬象,涵蓋極廣,並非單一的劍法、拳法或掌法,更多的是一種“勢”的運用。
張無忌一邊翻看武譜,一邊在手上比劃,心神漸漸沉入進去,最後不知不覺放下武譜,兩隻手同時伸出,各自打出一套武功,雖然有些相似但卻大相徑庭,正是《真武七截陣》其中之二。
張三豐在一旁看得白梢直跳,心驚不已,他七個資質上等的高徒加上他自己,都無一人能夠同時使出兩套《真武七截陣》上的武功。
無忌這娃娃初學乍練怎的便能使將出來?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張三豐冥思苦想好一番,最後總算是得出了一點頭緒,心中暗暗想到:或許無忌心念過於強大,遠超常人,能夠做到一心兩用,是以輕易便能同時使出兩套截然不同的武功。
本來自己也只是抱著讓無忌試上一試的想法,未曾想這一試就成功了,效果還出乎預料的好,日後《真武七截陣》在無忌手中必定能夠大放異彩。
一念及此,張三豐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又是過耳不忘,又是一心兩用,無忌這孩子天賦未免也太好了吧?難道上天是要我武當大興麽?
然而,轉念他卻又想到已經去世的張翠山,尚還躺在病床上的俞岱岩二徒,這又豈是大興之象?
一時之間,心中感慨良多,既替張無忌而喜,又替張無忌而憂,怕他也遭遇什麽不測。
且不說張三豐心中是何想法,卻看張無忌雙掌上下翻飛,手舞如疾風,變化多端,殘影陣陣,端是一位武藝精深的少年小高手。
只看那熟練老道的運勁方法,誰都不會認為張無忌僅僅只是初練此功而已,那模樣少說也有三四年的火候。
張三豐暗自心驚,卻不顯現在臉上,擺手叫張無忌停下後心中不免又有些狐疑。
無忌這娃娃悟性這麽高,我教給他的純陽功該不會也一遍就練會了吧?
張三豐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張無忌天資太過,遭上天嫉恨,最後又落得一個損身折逝的下場。
整理了一下供桌,張三豐對張無忌說道:“無忌,你上山已有兩個時辰,一會兒用過午膳後去拜見一下你的其他幾位叔伯,再給你爹娘墳前上幾炷香,
然後下山去吧。” 語罷,張三豐拂了拂道袍,當先向殿外走去,示意張無忌跟上。
張無忌心中一喜,看來自己暫時還不用和紀姑姑分開,這位太師父真體貼人。
剛想邁步,殿外突然傳來清風奶聲奶氣的聲音,“哎呀呀!宋小施主,你現在真的不能進去呀,老爺說了任何人都不得擅闖的。”
這時,另有一道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聽聲量也是個小孩兒,卻不是明月,“讓開讓開,我為什麽不能進?平日太師父最寵我,我想去哪裡便去哪裡,你再攔著小心我揍你屁股。”
清風嘴一癟,看向同伴,悶悶不樂道:“明月你說句話啊,老爺要是怪罪下來你也討不了好哩。”
明月嘻嘻一笑,衝清風做了個鬼臉,又對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俊俏男孩哼道:“宋小施主,你要強闖我們也攔不住你,只是你要立下字據是強迫我二人的,到時候我們就拿著這張字據讓老爺打你板子,白紙黑字,把你屁股打開花。”
張無忌聽他說得有趣,心想:這個明月小道童還挺講義氣、挺記仇的。於是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出祖師殿去瞧瞧熱鬧,張三豐反倒落在了後面。
“哇呀呀,明月小潑才,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頓。”俊俏男孩擼起衣袖,朝著明月衝將過去。
“啊呀!”
明月怪叫一聲,眼尖地看到了剛剛踏出門外,正抱拳看熱鬧的張無忌,頓時驚喜叫道:“小師叔,救命,宋小魔王發瘋啦,要打我的屁股哩。”
聞言,張無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瞧了一眼上躥下跳的明月還有緊追不舍的俊俏男孩,樂得讓他們再追逃一會兒,看得出來,兩人都是不安分的主。
說起來,張三豐的兩個道童當然也算是武當弟子,只是地位比第三代內門弟子稍低,卻又比外門弟子高了許多,將來穩當當是第四代內門弟子。
這兩個道童唇紅齒白,聰明伶俐,都生得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討人喜愛,只是性格卻不盡相同,清風要矜持乖巧一些,明月要活潑頑皮一點。
“完了完了,跑不動啦。”明月年齡小很多,逃了半晌,累得氣喘籲籲,小臉通紅,杵在原地彎著腰大口喘息。
“哈哈,看你往哪跑,今天非讓你知道,在這武當山上,我宋青書可不是好惹的!”俊俏男孩一個猛虎撲食向明月抓了過來。
哦,你就是宋青書?
張無忌心中一動,看了看這個眉眼清秀的小少年,五官之間已有幾分俊美軒昂之風,不愧是將來的“玉面孟嘗”。
眼見得宋青書的虎爪即將一把抓住明月,明月臉上卻忽然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笑容。身子一低一滾躲向旁邊,將原來的位置空了出來,而那位置後面不遠處,正是若有所覺的張無忌。
被明月這小鬼頭接連算計了兩次,張無忌打定主意待會兒得好好跟他講講屁股上的道理,不過此時他也沒有躲避的心思,正好試一試宋青書的斤兩。
宋青書發現眼前突然換了個人,想要收手已然來不及,又見張無忌沒有任何閃躲之意,心下一狠:只能算你倒霉!
他這一爪可不是胡亂抓的,而是武當派有名的“虎爪手”,本來只是擒拿之用,但因張無忌比之明月要高了不少,這一爪自然就成了“虎爪絕戶手”,由俞蓮舟所創,狠辣至極,招招奪人性命,不死也殘廢。
張無忌隻覺身前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雖驚不亂,手隨心到,兩手貼上宋青書手臂,滑而向下,粘連不休,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一牽一引一帶,雙腳離地往後一躍,手卻未松。
這一招看得祖師殿門口的張三豐眼前一亮,張無忌那粘連相隨的運勁方法很合他心中所想。
宋青書因呈前撲之勢,又身在半空無處借力,隻得任憑張無忌向前拉扯。
只聽“砰”的一聲大響,宋青書四肢著地,摔了個結結實實,腦袋七葷八素,暈暈乎乎,半天都爬不起身來。
張無忌嘴角猛地一抽,這一跤摔得自己看著都疼,真是慘呐。
不過,隨即他又低頭陰惻惻一笑,暗道一聲:青書小朋友,你好哇。
宋青書好不容易掙扎起來,俊臉上沾了許多灰土,狼狽不堪,大怒道:“混帳東西,哪裡來的野小子,竟敢來我武當撒野?”
張無忌目光驟然一冷,幽幽說道:“少年人說話還是客氣點好,小心禍從口出。”
“呵呵,你在教我做事?”宋青書冷笑一聲,這個比自己還小兩三歲的野小子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慚,聲音冷冷道:“我到要看看這禍怎麽來!讓我領教一下你這野小子的高招吧。”
宋青書張口野小子閉口野小子已讓張無忌十分厭煩,口中嗤笑一聲,“自不量力。”
聞聽此言,宋青書哪裡還忍得住,當即使“武當綿掌”向張無忌急攻而來,雙掌飛舞,有如柳絮飄飛,綿綿密密,仿佛疾風驟雨。
這時他倒不是不想再用“虎爪絕戶手”,而是他已看見張三豐正站在祖師殿門口觀戰,怎敢再使這種損陰絕嗣的狠辣功夫。張三豐所教皆是正大光明的武功,就連改創出這門功夫的俞蓮舟也被教訓得面紅耳赤,心中栗然。
所以,盡管“虎爪絕戶手”威力奇大,但若非到了緊要關頭,自創出之日起竟從未被使用過。
卻見張無忌使武當派入門功夫“武當長拳”中的“七星手”,以拳對掌,拳影飛快,防得密不透風。
“武當綿掌”軟綿綿不著力氣,“武當長拳”以柔克剛,兩人交起手來倒好像花拳繡腿沒有半點聲響,實際上卻是招招玄妙,式式凶險。
武當派的武功講究的是以靜製動,以逸待勞,以柔克剛,以慢打快。
經過幾番試探,張無忌已然看出宋青書與自己的差距,兩人之所以打得有聲有色,是因為張無忌故意相讓的緣故。以他的出拳速度,一隻手就能壓著宋青書打,也不知現在的宋青書在江湖上是個什麽水平,想來不會太差吧?
目的已然達到,張無忌也無意再糾纏下去,左手作拳,右手呈掌,竟然現學現用,將“武當綿掌”偷學了過來,瞧起來有模有樣。
張無忌左右開弓,一手“武當長拳”,一手“武當綿掌”,拳掌相合,速度已然快到極致,殘影道道,讓人眼花繚亂,直打得宋青書招架也難,氣血翻湧,髒腑震蕩,最後被張無忌一掌拍在胸口倒飛了出去。
張無忌後腳一蹬,身形也奔將出去,緊隨宋青書的身影而去,如影隨形。
張三豐心中一緊,以為張無忌要施重手,連忙叫道:“無忌,手下留情!”
其實,張無忌並沒有下殺手的打算,而是跟著宋青書的身影連消帶打將他身上的去勢消去,讓他不至於撞到地上,造成二次傷害。
武當第三代弟子中,除宋青書外並無出類拔萃的頂尖人才,何況宋青書還是宋遠橋之子,張無忌無論如何都不會現在殺他。退一步說,即便兩樣都不是,同門相殘也是萬萬不能的,宋青書不能死在他手上。
幸虧兩人只是切磋比武,都沒有動用內力,否則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宋青書所受傷害也不會大多只是皮外傷,靜養小半月便能恢復如初。
張三豐松了口氣,旋即又微感慚愧,方才他一時情急,竟未看出張無忌是為解救宋青書,因此語氣重了點,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好生為難。
轉念他又欣慰想到:無忌不愧是翠山的骨肉,仁俠心腸,心胸寬廣。
“太師父,這賊子要害青書性命,你快些將他打殺!”宋青書素來心高氣傲,不將同輩人放在眼裡,此刻較技既輸,還輸給比自己年幼之人,一時難以接受,跪在張三豐面前聲淚俱下地央求道。
張三豐面露不愉之色,喝道:“住口!青書,這是你五叔之子張無忌,以後切不可再胡言亂語,況且無忌剛剛才救了你,又怎會去害你?”
“太師父,你偏心,你將《真武七截陣》傳給他,卻不傳給我!”宋青書一聽這野小子竟然是五叔之子,便知張三豐這回不會再偏袒他,隻得語氣怨怪道。
卻在這時, 明月拍手笑道:“哦哦!宋小魔王失寵囉,宋小魔王失寵囉,學不到武功了。”
張無忌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明月頓時笑容一僵,心虛不已。
宋青書面色鐵青。
“明月,持重。”張三豐教訓明月一句,又對宋青書語重心長地解釋:“青書,太師父不是不傳你這門功夫,只是《真武七截陣》每一套固然精妙,但單套使將出來威力也有限得緊,只有配合行使才能威力大增,更適合多人使用。無忌是因能夠一心二用方能以一人之力成就此功,你不如多多精研本門其他高深武功,將來也未必不能趕上無忌啊。”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璣,愛護開導之意盡顯其中,在張三豐眼裡,宋青書的分量未必就比張無忌輕了。
而張無忌也適時作出左手畫圓右手畫方的手勢,開口說道:“宋師兄,你照此法多加練習,日後應該也有一些機會習得《真武七截陣》的二人之力。”
張三豐在旁看得暗暗點頭,此法確實有一些可行之處,無忌這孩子心胸廣博,以德報怨,大有仁義之風。
“多謝太師父指點,青書受教了。”
宋青書埋著頭對張三豐恭敬應了一聲,卻是理都未理張無忌,眼底深處竟然還有一絲對張三豐的怨懟之意。
蓋因張三豐最後一句話等於直接說他不如張無忌,這讓心比天高,又窄又小的宋青書怎麽能接受?
張三豐沒瞧見,但張無忌卻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暗道:果然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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