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裡鋪。
一邊是青山,一邊是綠水,杉樹和溪水連綿七裡,青山綠水,鳥語花香。
一條古道,悠悠向南。
三月天,乍暖還寒。
有一書生迎著春風,身著青衫,站在溪水旁,從中午一直等到日落。
張大嘴腰纏著葫蘆,洗水淘米,生火造飯,旁邊的篝火上面架著的一隻剛剛捕獲的野雞。
青衫其實並不一定就是指青色,它更多的時候代表是主人的學子身份,眼前的青衫就是一件鐵灰色的青衫。
沈傳臚頭頂著灰色的緇撮,腳下踩著灰色的布鞋,腰間懸掛著鐵劍,劍匣已經老舊,宛如一位學子帶著仆從在此效遊,野炊。
太陽漸漸地落在山的那一邊。
暮色升起,樹林裡漸漸響起了百鳥歸林的聲音。
“咕咕……”
砂鍋伴隨著篝火發出聲響,熱氣騰騰的沙鍋裡發出陣陣的米飯香味,野雞早已變得焦黃,肉香味更是充斥著整個杉樹林。
晚飯已經熟了。
張大嘴用兩塊粗布包著砂鍋,把它端離了火面,再把篝火調小,然後靠近沈傳臚,在好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勸道:
“沈大俠,吃飯吧,再不吃又要冷了,回鍋飯可不好吃。”
“再等等,他馬上就要來了。”
“那可不一定,你已經等了差不多一整天了。”張大嘴滿不在乎的說道。
“一整天也不會失約。”沈傳臚肯定的說道:“他要從江州回去,必經此路過,今天正是他回去的日子。”
“經此路過,回去的日子?”張大嘴面色一怔,然後問道:“你等的可是北斐南唐的唐國公世子,一手上清飛魚劍出神入化,打遍江南無敵手的鍾秦真?”
“只有他才每個月尾從江州回到虔州唐國公府,從此路過。”張大嘴一臉震撼的看著沈傳臚,想不起除了鍾秦真還有誰一定會在此路過。
“對,我約的就是他,今天在此會面。”沈傳臚點頭的說道。
“原來如此,那你大可放心,不論地位貴賤、販夫走卒,他從不失約。”
“那就好,我也是聽人這麽說,而且知道他要經過這裡,所以在信裡提到了這個地方。”沈傳臚徹底放下了心,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如果今天見不到鍾秦真,他就必須繼續往南走,直接到虔州唐國公府求見,此去尚有近千裡的路程。
看到他胸膛起伏,張大嘴這才知道沈傳臚其實心裡根本沒有把握,畢竟只是道聽途說,聽到自己也這般說,他才放下心來。
張大嘴微微地笑了笑,然後把笑容收起,道:“你已經是天下第二……,哦不,天下第三了,所以前來挑戰鍾秦真?”
“你上過武當山?”張大嘴追問道。
“沒有,我沒到山上,只在山腳下遇上了長清道長。”
“什麽時候的事?”
“四個月前。”
“你贏了?”張大嘴再問。
這次,沈傳臚沒有再回答,只是淡淡地看著張大嘴,無聲勝有聲。
“……”張大嘴張大了嘴巴,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是多問了,如果沈傳臚沒有取勝,他根本不會前來江州,因為鍾秦真是天下第二,長清道長才是天下第三,先後有序。
“你……,你怎麽能這樣?”
看到沈傳臚清冷的模樣,張大嘴本不買帳,隻氣得直哆嗦,對著沈傳臚說道:“太不應該了,打敗長清牛鼻子這種事情你怎能不告訴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希望看到那牛鼻子出醜,
省得他看到道貎岸然、不誨說教的模樣?” “我看著他就心煩,你真是太不仗義了!”
張大嘴痛心癡首,仿佛淚涕齊流,根本不記得他與沈傳臚方才認識一個多月,而沈傳臚在與武當山長清道長對戰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實。
“你和他有仇?”沈傳臚問道。
“沒有,我就是看不慣那些人高高大上、自命不凡的模樣和作派,想著他們出醜或者失敗,這樣我心裡就高興。”
張大嘴手指著沈傳臚,渴求道:“以後你每挑戰一個大名鼎鼎的人,都必須帶上我。”
“人生的樂趣實在是太少了,這種事情實在不容錯過。”張大嘴搖頭晃腦,滿臉痛苦的樣子。
“張朋友此言妙極,甚合我心意,我也想看到別人出醜,地位越高越好,哈哈!”
笑聲由遠及近,一道人影從樹頂上經過,順著溪水向南如風疾馳,迅速來到了張大嘴和沈傳臚身前,三人對著溪水隔岸相望。
“實在是抱歉,今日被要事耽擱,所以遲來了半個多時辰。”
男子臉帶微笑,未報名號而先致歉。
年過三旬,面目清秀,有著南方人特有的面目,不算高也不算矮。
雖然五官不算特別出眾,但是頭頂皮冠,身著圓領綢布長衫,腰間掛著精美的玉佩和華麗的長劍,衣裳配人,端得的是器宇軒昂,風度不凡。
“鍾秦真,幸會沈傳臚和張朋友。”鍾秦真站在一枝樹梢上抱拳,位置不高也不矮,既能讓對方清楚的看到自己,又不顯得自己高人一籌。
“哈哈,世子來得正好,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不過能看過你們兩位比武,我張大嘴眼福不淺,再等兩天我也樂意。”
張大嘴咧著嘴笑,口花花的眯著眼,笑得只見大嘴不見眼睛,說道:“只是你我雖然都愛看名人出醜,而且地位越高越好,越是能高興。
但是今日世子你是其中之人,說不定就會被我取笑,到時候你可要大人有大量,別惱我才是。”
他拱著手,雙手不停的作揖,嘴裡討饒,但是那唯恐天下不亂表情和幸災樂禍的神色寫滿了整張臉,樣子猥瑣的不得了,怎麽看都是欠抽。
“哈哈,張朋友盡管放心,這點肚裡鍾某還是有的,你盡管放聲大笑。”
鍾秦真笑容不減,對著張大嘴微微笑道:“當然,今日在此可不止只有我一個人物,沈傳臚同樣也是名聞天下,聲譽尚在鍾某之上,說不定你取笑的人最後就是他。”
“……”張大嘴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要是笑話沈傳臚,縱情大笑,對方會不會新仇舊恨加一起,事後給他來一手。
沈傳臚並沒有搭訕,而是對著鍾秦真伸出了手,拱手施禮,道:“世子請。”
“沈傳臚請。”
沒有多余廢話,雙方各自出劍。
如果馬三在這裡就會發現,沈傳臚的劍根本沒生鏽,那劍鞘裡的長劍宛如一泓秋水,透著一絲絲的冰涼。
劍意揮灑,劍氣呼嘯。
沈傳臚與鍾秦真兩人如影隨行,打得難解難分,在半空中和林地中或縱橫,或停留,或者如浮影般掠過。
從樹梢鬥到水邊,再從溪邊打到山頂,然後從溪頭擊到溪尾,最後又再次回到了當初的兩岸。
夜色下,兩人各執一劍,分立兩岸,爭鬥了接近一個時辰。
張大嘴只看的渾然忘我,張大嘴巴一直沒有合上,看到兩人道別,沈傳臚回到他的身邊,鍾秦真已經走遠,他還依舊張開口,瞪著一雙小眼睛,睜的溜圓。
“這,……這就打完了?”張大嘴瞪著眼問著沈傳臚。
“對。”
沈傳臚點點頭,把劍收了起來,然後拿在手裡,走到溪邊去洗手。
張大嘴隻覺得嘴裡發乾,心裡壓著一口氣吐不出來,趕緊的追過去,問道:“我,……我還沒有看清呢,你們怎麽就完了,你們怎麽能這樣,半途而廢?呸,呸……”
張大嘴呶著嘴,正想多著幾句,發現嘴裡全是沙子,不得不吐兩了口水。
沈傳臚蹲在溪水邊,捧了幾把清水,擦過臉,等張大嘴吐過之後,他才回首說道:“這裡風沙太大,你不應該老是張開嘴。”
“呃,對對對,我馬上閉嘴,我不說話。”
張大嘴迅速的閉上了嘴巴,知道沈傳臚這是嫌他的話太多。
然而他剛想要安靜一會兒, 張大嘴的心裡又像貓抓過一樣,忍不住的再次張開了大嘴,追問道:“那麽你們誰勝了,誰出醜,我怎麽沒看清?”
“……”沈傳臚幽怨的轉過臉龐。
“呃,這不是距離太遠,月亮太暗了,我根本沒看清。”張大嘴仰著頭強行解釋道。
“也對,今天月末,明天就初一了。”
沈傳臚看著天空中只剩一絲的月亮,把手伸進了溪水中,輕輕的劃動,感受著裡面的清涼,好抵消長時間握劍擊鬥,手心裡產生的熱度。
“刀劍之聲,最是剌耳,亦是煩人,今日已然聽夠,所以不想再聽到你說話。”
“只是如今事了,我也該回去了,想想你盡心的陪伴了我一個月,鞍前馬後,那我就將就一晚,忍一忍你吧。”沈傳臚說道。
“哎,你說的太對了,……呃,不對,你要回去,明天就走?”張大嘴喜形於色,然後面色一愣,心裡很是詫異。
他雖然知道沈傳臚終歸要走,離開江南,但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對,明天就走。”
沈傳臚點點頭,說道:“出門已經差不多三個月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沈傳臚微笑的看著張大嘴,笑盈盈的說道:“如果你想報答我,那麽你最好仔細想想最近哪裡有山神廟,不然錯過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
張大嘴登時苦了一張臉。
瞠目結舌了許久,他才嘴裡憤憤不平的說道:“你這張嘴比我的還毒,不就是作弄了你幾回嗎,這麽久了,尚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