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傷給柯歡指了一條路。
這條路往房子後面繼續走,穿過樹林,穿過亂葬崗,再穿過樹林,就能看見一座湖泊,湖水像寶石一樣寧靜。
湖上泛著薄薄的青煙,遠遠望去,隱約能分辨出灰色的山影。
柯歡一躍而入,冰冷的湖水讓他打了個激零。這種感覺,他是忘不了的。自他記事起,這樣刺骨的痛,才是他真正擁有的。任他怎麽樣努力,還是如影隨形。
突然,水中升起了一顆美麗的頭顱,烏黑的長發在水面上漂浮著。她的臉上有水珠滑落,在月光裡分外蒼白晶瑩。她的眼睛睜開的一瞬間,靈氣漫延,柯歡的心一下子就被擊穿了。此時,他們的距離只有一臂。
柯歡慌忙往後倒退。他本意是想轉頭不看她的,可是他的眼睛卻怎麽也轉不開。
她向他遊過來,越來越近,一直貼到他的臉上。
湖水還是冰冷刺骨,柯歡卻感覺到越來越暖,似乎自己已開始燃燒。他伸出手,捧著她的臉,深深的吻下去。天空飄起美麗的雪花,前塵往事全都被雪白包裹,一朵一朵飄向了天際。柯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愉快。
柯歡穿好衣服,握緊了自己的刀。
這只是一場夢。
許傷充滿羨慕的笑起來。無名湖的景色很美,那個女人也很美。他以為,柯歡遇上她,也會被狠狠揍一頓。
柯歡說:“你是故意的嗎?”
“不是的。首先是你想洗澡,我才給了你這個建議。然後是你自己選擇去的。我並沒有多說什麽。”許傷後面還有一句話沒說,我以為她看不上你。
柯歡的心頭本來是一團亂麻,這會兒絲絲相纏成了一團蜜,甜的膩人。他暗暗開心,那就是真的了,真的不是夢。
“你為什麽一定要洗得乾乾淨淨的?”
“因為我明天要去見工。”
張富貴是黑石鎮最大的秀才財主。他十三歲中了秀才,然後一直到兒子張青雲十五歲了,他還是位秀才。但是這不影響他在黑石鎮上作威作福的富貴生活,因為他上面有人。這個人在燕京刑部當官,來頭很大,只能用大老爺稱呼他。
張富貴家裡招護院,五兩銀子一個月,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放兩天假。重點是,張府養的護院有五十多個了,每天除了晨訓晚訓外,基本沒啥事。這才是真正的錢多活少離家近。這個消息,是南南告訴柯歡的。他說自己與柯歡一見如故,自然要把最好的差事介紹給他。只是,競爭者也很多,能不能招上全憑柯歡的本事了。
柯歡對自己的本事是很有信心的,他可是明月堂的五星殺手,護院真的太小兒科了。所以他要洗個澡,弄得整潔乾淨去見工。任何時候,第一印象都很重要。
柯歡還是來晚了,張府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張管家坐在桌子面前登記報名,桌子右邊擺著大大的招牌,寫著招護院三個大字。幾十人的隊伍裡有人還在練著拳,有人拿著刀,有人拿著劍,還有人背著行李,想必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
柯歡站在了隊伍的最後面,耐心的等待。
“歡哥,你來了呀。”
“南南哥,你好。”
南南靠近柯歡,小聲說:“歡哥,這護院總共才招十個人,你站在這後面,還沒排到你就已經招完了。”
“哦,你不是說還有比試環節嘛,我只要報上名就可以了。”
“歡哥,我前面佔了好位置。瞧見那個大胖子沒,
他出五兩銀子,我都沒有讓給他。我是誠心誠意的想著你的。” “五兩銀子插個隊,他是有什麽想不開嘛?”
“我瞧是你想不開,張家護院,威風八面,只要招上了,那就等於一步登天,有錢有勢了。別人都搶得頭破血流。我看你身手不凡,招上護院是綁在馬背上的事。前排第六的好位置,給你打個八折,四兩銀子讓給你了。”
“多謝南南哥好意,我沒錢。”
“你昨天當的二十兩銀子呢?”
“花完了。”
南南迅速在柯歡面前消失了。真是窮鬼中的窮鬼,二十兩銀子一夜就花完了,他是吞金獸嗎。早知道這麽敗家,就不跟他套近乎了,浪費表情。
這麽多人的隊伍裡,只有一位廋弱的年輕人帶著行李。他身上斜背著一卷薄被,一手提著一隻小箱子,一身灰衣短打,站在隊伍裡分外顯眼。柯歡眼見他被擋在了門外,垂頭喪氣的走了。
“看,又走了一個,這護院怕是不好當。”站在柯歡身後的少年輕聲說,隊伍裡也有幾個人與他附和著。這少年自站在柯歡背後開始,就很活躍,前前後後打聽著各人的情況。柯歡實在嫌他吵,只能耐著性子不理他。
終於輪到柯歡了。
張管家看了柯歡一眼,個高人帥還乾淨。他笑眯眯的問:“是來報名的嗎?”
柯歡點點頭。
張管家仍然笑著,拿著筆望了一眼柯歡,發現他沒什麽表示。
“下一個。”
“管家,”柯歡驚訝道:“我還沒有報名字。”
“你不行,下一個。”張管家又笑眯眯的看著柯歡後面的年青人。
“我怎麽不行,我可是”明月堂的五星殺手,柯歡生生把後面幾個字吞到了肚子裡。
“我說你不行,就是不行。”
柯歡身後的少年一臉諂媚的走上前去,遞了十兩銀子給張管家。張管家笑得更和藹可親了,他熱情的寫下少年的名字,目送他走進比武場。
柯歡的拳頭握了又握,然後又放開了自己,這樣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遇見了。此處不招爺,爺也不稀罕。
柯歡只能往回走,邊走邊思考,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麽辦?身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當了,自己還能挨個三五天,可許大佬還在家等著吃好吃的呢?
“大哥,要不要來喝杯酒?”
一位紅衣女子拉住了柯歡的衣角。柯歡看了一眼迎春樓的招牌,又看了一眼這女子,不由心痛,厚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了她臉上的稚氣,束得再緊的內衣也擠不出豐滿的身體。這麽瘦弱的孩子,誰那麽忍心。他搖了搖頭。
這女子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細聲細氣的說:“大哥,來嘛。”
柯歡艱難的說:“抱歉,我沒有錢。”
這女子撒開手,退到角落裡。其他幾位稍年長的女人還在賣力的拉客,她們舉止輕佻潑辣,在大街上隨便的拉扯著男人。一兩個男人禁不住拉,嘻嘻哈哈的進了迎春樓。
她卻羞怯怯的,站在角落裡,像一隻受驚的小獸。
迎春樓的老鴇春大娘衝了出來,拿指尖掐著她的手臂,罵道:“沒用的東西,拉個男人都拉不到,今天照樣沒飯吃!”
她低著頭,眼淚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
“哭什麽哭!燒腰子,把她給我拖進去,打一頓先!”
柯歡的心情一下子很壞。他的拳頭又握緊了。可是握緊了又有什麽用?這些人,這些事與他有關嗎?
許傷自從吃了柯歡的叫花雞後,就對他存著希望,看他還能不能再帶隻雞或是一壇酒回來。沒想到,他帶了個問題回來。他隻好費點心力開導他。
這就是窮人的生活啊,你是第一天才來到這世上嗎?什麽樣的人就是什麽樣的命,他們自己改變不了,我們也改變不了。我勸你好好休息,明天還是賣藝。天是越來越冷了,你是不是要給我準備幾件厚衣服了。你可要記得,我為了你傾盡所有,你要對我負責。
柯歡決定對許傷負責,給他好吃的,給他大棉襖。其實,像他這麽好的身手,去張家拿些吃食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他願意,還能拿些銀子回來。只要有了錢,精致、高貴、帥氣,也可以是柯歡或許傷。
夜深了。
張富貴家裡仍然燈火通明。
柯歡縱身躍過院牆,特意從幾個護院身邊掠過。他們站在那裡聊天,對進來這麽大個的人毫無察覺。柯歡心裡一酸,五兩銀子包月的一群廢物,可是,我也想成為這樣的廢物。
柯歡飛簷走壁間,聽到有人在慘聲求饒。他趴在天窗上往下看。
天窗下正好是一張擺著精致小菜的桌子和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那男人跪在地上直磕頭,口裡還念著:“小的錯了,小的錯了,仙姑饒命,仙姑饒命。”
柯歡一聽這聲音,正是張管家。
那女人趴在桌上,已經嚇昏過去了。
“既然知錯了,還不快把銀子雙手奉送過來。”
張管家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鑰匙,抖抖索索的打開一隻小箱子,裡面盡是些碎銀子,估摸有個百把兩。他萬分舍不得箱子裡的銀子,這可是辛辛苦苦拚了老命想盡各種心思才攢下來的呀,一時間心痛的眼淚鼻涕混成了一塊。他伸出手,想抓出一把來。後來一想仙姑的手段毒辣,還是把箱子都遞了上去。
“好。看你還是比較有誠意的,這次就饒過你了。”
“謝謝仙姑,謝謝仙姑,我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了,我再也不敢仗勢欺人了。”張管家跪在那裡不停的磕頭,地上一攤水,估計是嚇尿了。柯歡隻覺心中大快,果然什麽道理都比不上看壞人吃憋來得過癮。
仙姑的身影在簷上掠過,柯歡縱身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在屋簷上飛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