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升堡壘是漂浮在一片天藍色心能汪洋裡的巨島，島外天朗風清，島上草木森森，金色的植被，歡躍的獸群隨處可見，這些神奇的生物與此地的主人——格裡恩共享這片樂土。

　　錯落的心能鏡碑懸掛雲端，為往來的晉升者指明道路。

　　鏡碑的盡頭便是極樂堡。

　　莊嚴的廟宇，肅穆的雕像，無不昭示著這個由職責與奉獻構成的國度的威嚴氣度。

　　執政官格裡斯蒂亞的王座就在極樂堡的最東方，那塊懸掛著暮鍾的巍峨浮空碑下。

　　“執政官大人，德沃絲請求覲見！”

　　文官阿德賴提斯溫醇的聲音在大殿裡回蕩。

　　高懸天際的執政官雕像下方，長女格裡斯蒂亞雙翼煌煌，她偉岸的身軀投落一片陰影，令文官阿德賴提斯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讓她進來。”

　　大殿之外，德沃絲雙翼舒展，她一手持劍，一手提著一名帶翼的生靈輕飄飄滑翔進來。

　　見到這名生靈，神殿中的其他聖傑都有些意外。

　　智慧聖傑塞尼厄斯停止冥想，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德沃絲，但很快，他臉上便露出了了然之色，看向德沃絲的眼神也由困惑變為擔憂。

　　謙遜聖傑凱洛斯和勇氣聖潔山德裡亞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份關切，而純潔聖傑薇茜弗涅的臉上則充滿了震驚，仿佛震驚於德沃絲手中那名生靈與晉升者的驚人相似。

　　但很快，四人的表情悉數凝固，一股恐怖的怒意在極樂堡升騰。

　　這怒意有如實質，凝成濃鬱到化不開的深藍色雷雲，出現在整個晉升堡壘的上空。

　　執政官是這奉獻國度的統治者，也是這片國度的實體化身。

　　她的憤怒，也就是晉升堡壘之怒。

　　俄頃，憤怒的雷雲化作閃電劈空，執政官的聲音與雷霆一起，傳遞到了晉升堡壘的每一個角落。

　　“德沃絲，你現在越來越肆意妄為了，你竟把這汙穢的靈魂帶進極樂堡，你還明白自己的身份嗎?”

　　執政官聲色俱厲，對於她的怒火，德沃絲早有預料，因而雖然恐懼，卻也早有心理準備。

　　她提著帶翼生靈的手緊了緊，單膝跪地，恭謹地回答:“執政官大人，這個靈魂是一個人證，她可以證明我說的話，哀傷的劍刃，噬淵的力量正在凡人的國度肆...”

　　“夠了！”

　　長女一聲怒喝，手中的執政官之矛脫手飛出。

　　鐺！

　　長矛不偏不倚釘入了德沃絲手中那名生靈的胸口，那與格裡恩有幾分相似的生靈連慘嚎都沒有發出一句，便即化作一顆黯淡的魂珠死去。

　　但執政官的憤怒並未消退:“我說過，這個問題已經不必再深究，看來你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了，德沃絲！”

　　“你，辜負了你神聖的職責，辜負了忠誠聖傑這個名號！”

　　格裡斯蒂亞的聲音在神殿裡回蕩，震得周圍雕像嗡嗡抖動，也震得五名聖傑紛紛駭然。

　　在過去的千萬年裡，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執政官。

　　這驚人的景象彷如一股浪潮，衝擊著整片晉升堡壘，令無數晉升者與候選者靈魂悸動，產生一種想要跪伏的衝動。

　　豐沃的草原上，角狐和翼獅群瑟瑟戰栗，昔日的天地蜷縮在一起，緊貼著彼此相互慰藉，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抵禦這猶如天災的造物主之怒。

　　德沃絲是這憤怒浪潮下的礁石，在執政官千萬年的積威衝擊下搖搖欲墜，

雖然她同樣戰栗得想要匍匐，卻依舊努力挺直了脊背。　　看了看身邊黯淡的魂珠，又看了看長女威嚴的面容，沉聲道:“我只有一個請求，最後的請求！”

　　“我請求召開永恆者議會，確認其他永恆者安然無...”

　　“我說夠了！”

　　執政官一聲厲喝，再次打斷了德沃絲的懇求，“永恆者是暗影界秩序的維護者，你以為他們都和你一樣遊手好閑，玩忽職守嗎?現在，退下，回去好好反思你的過錯！”

　　“玩忽職守...”

　　“數萬年的盡忠和奉獻，不過是...遊手好閑！”

　　德沃絲失落地站起身來，口中輕聲呢喃著。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就有預料到執政官的反應，但她隻祈求執政官能在驚怒之余，能把自己的話聽點進去，哪怕一點點也好。

　　或者至少派幾個人去查實一下，求證一下......

　　然而，並沒有！

　　即便她把證據呈在了執政官面前，她也一樣視若無睹。

　　當她走過大殿時，謙遜聖潔凱洛斯有些畏懼地看了執政官一眼，又看向悵然若失的德沃絲，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忍不住溫言寬慰道:“德沃絲，回去休息一下吧，也許你太累了，如果你有什麽困惑，我們都會幫助你...”

　　“如果你有什麽困惑，我也許可以幫你...”

　　德沃絲忽然止步，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裡有一枚印記，印記被雕琢成薔薇花的形狀，翠綠的枝葉間，鮮紅的花蕾怒放，花葉間有晶瑩的露水流淌。

　　這種植物無論是外觀還是顏色，可都不像晉升堡壘的生物。

　　她握著印記，短暫地出神了片刻，忽然轉身，昂首直視執政官。

　　“我反思過了。”

　　格裡斯蒂亞微愣，她沒想到德沃絲轉變得如此之快。

　　還是敷衍?

　　德沃絲是忠誠的化身，不可能敷衍了事，難道她...

　　不！

　　出於永恆者的本能，執政官隱約感到德沃絲接下來的話應該不是什麽好話。

　　果然，只聽德沃絲又道:“我是忠誠聖傑，忠於這條正途是我的職責...”

　　“你既然知道...”

　　“但，當這條正途出現問題時，給出我的忠告，亦是我的職責！”

　　德沃絲越說，聲音越發正氣堂皇，鬱結在胸中的疑慮和畏懼也隨之減弱，“真正褻瀆這份職責的是你，格裡斯蒂亞！你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真正的威脅就在你的眼前，你卻視而不見。”

　　“你...不配永恆之名，不配這份職責！”

　　“大膽！”

　　長女氣得渾身顫抖，兩片幽藍的嘴唇不斷哆嗦，千萬年來，從來沒有人膽敢質疑她的決定，也從來沒有人如德沃絲一般...

　　僭越！

　　但德沃絲的僭越並沒有結束，長女很快便體會到了什麽是真正的憤慨...

　　和震驚！

　　“如果這條‘正途’已經不再需要我的效忠，那麽忠誠聖傑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德沃絲一邊說著，一邊攥緊手中的劍。

　　踟躕了不到一秒鍾時間之後，她猛然揮劍，一劍斬在自己天藍的羽翼之上。

　　啪嗒！

　　一片天藍羽翼帶著灑落的心能飄然落地。

　　與此同時，晉升堡壘的東北方，一座巍峨神廟中。

　　忠誠聖傑的塑像似乎受到了某種震蕩，搖晃著發出咯咯聲響。而後在附近晉升者駭然欲絕的目光中，轟然傾倒。

　　“砰！”

　　終於，雕像落地，斷裂成快快碎石散落一地。

　　德沃絲的助祭，四名忠誠之手看著這一幕，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但與眼前的震撼相比，心裡的失落更令他們悵惘。

　　在這一個瞬間，他們感到心裡空了一塊，好像一直以來堅信著的，堅持著的某一個信念，消散了。

　　極樂堡中同樣寂寂無聲，只有翅膀落地的聲音在神殿中回蕩。

　　純潔聖傑僵立如雕像，手中的暮鈴停止了晃動;智慧聖傑面容呆滯，以他的智慧，也判斷不出此刻該作何表情;謙遜聖傑雙目瞪圓，頎長的身軀微微顫抖;勇氣聖潔山德裡亞伸出雙手想要阻止，但終究慢了一步......

　　德沃絲氣息衰弱，她悶哼一聲，將劍交到左手，毫不猶豫地扯過右邊翅膀，又是一劍斬下。

　　刺啦，右翼同樣飄落，點點心能灑落在地，發出滴答的響。

　　這聲響清晰地傳入了長女耳中，宛如針扎一般，刺痛著她的心靈，她胸口不斷起伏，顯得十分不平靜。

　　永恆者注視著德沃絲痛苦卻堅毅的面龐，一時間連翅膀都忘記了扇動。

　　驚愕許久之後，她才痛心疾首道:“德沃絲，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怎敢...你怎敢踐踏這份偉大的恩賜！”

　　德沃絲看了一眼地上的雙翼，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握緊的手微張，露出一顆褪色的記憶琉璃，這顆琉璃之中，記載了她的過去，她最珍貴的一部分回憶。

　　這顆琉璃是從她捕獲的那名帶翼生靈身上尋獲的。

　　那個生靈騙了她，什麽去噬淵走一遭就能有所收獲，根本就是滿口謊話，這顆琉璃一直在她身上。

　　或許這份回憶是第二個誘餌，也或許那帶翼的生靈想要借此威脅她，但都不重要了。

　　如今這顆琉璃，就在她的手中。

　　她曾經用它換取這份“偉大恩賜”，而如今，又戲劇性地在她卸下這份重擔的時候，回到了她的手中。

　　“德沃絲...”

　　見她不語，山德裡亞面色淒婉，這位英勇善戰的聖傑第一次出現了柔弱的神情。

　　她呼喚了德沃絲一聲，便不再開口，只是用眼神默默哀求她回心轉意。

　　德沃絲臉上出現了一絲愧疚，數萬年的共事，怎麽可能沒有絲毫感情?沒有絲毫不舍?

　　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走出了這一步，她竟然真的忤逆了執政官，放棄了數萬年所堅持的榮耀。

　　但想到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她並不後悔此刻的決斷。

　　留戀的神情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德沃絲挺起胸膛，直視著執政官的雙眼，她的傷口依然有天藍色的心能滴落，但那痛苦，習慣了也就那樣。

　　執政官，也不過是一個長得高大些的格裡恩！

　　“從來沒有這麽清楚、確定過！”

　　德沃絲直面所有目光，繼續道:“兵主已經失蹤，德納修斯大帝也可能已經墮落，下一個會是誰?寒冬女王，仲裁者，還是你，執政官?”

　　“我叫不醒裝睡的你，但也許，當哀傷的劍刃刺穿你胸膛的時候，你會有所醒悟，我只希望，那時還不算太遲！”

　　“但我不會坐視這一切，我會開辟一條全新的道路，即便不能拯救所有人，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晉升堡壘，看著暗影界毀在你的手中。”

　　說完，她昂首闊步走出大殿，再無絲毫留戀。

　　看著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德沃絲，四名聖傑陷入了迷茫。

　　他們不覺得自己堅持了千萬年的正途，會是一條錯誤的道路。但德沃絲言之鑿鑿，也不像危言聳聽。

　　凱洛斯伸手，還想試圖挽留，長女厲聲喝道:“讓她走，我倒要看看，她能開辟一條什麽樣的道路...呃啊！”

　　執政官話到一半，忽覺胸口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執政官大人！”

　　“執政官大人...”

　　眾位聖傑驚呼著圍上前來，與執政官相比，德沃絲的顯然沒那麽重要。

　　“我沒事！”

　　執政官一手捂胸，揉了片刻之後，這才覺得舒服了不少，但她心裡的疑惑卻沒有消減。

　　當德沃絲說到哀傷的劍刃會刺穿她胸口的時候，她竟然有種莫名的心悸。

　　這很不可思議，她可是永恆者，莫說哀傷的劍刃，就算是哭號的劍刃也不可能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是幻覺嗎?

　　還是永恆者的警兆?

　　但也可能，是被德沃絲氣的！

　　四名聖傑見她臉色恢復，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但就在這時，山德裡亞忽覺自己的長矛上傳來一絲觸動，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掉落，砸在了自己的長矛之上。

　　山德裡亞抬頭望向石子掉落的方向，隱約看到是頭頂的執政官雕像上，雕像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一絲裂痕。

　　“執政官大人，德沃絲說兵主...”

　　“兵主自有兵主的事情，我們不必置喙，暗影界的秩序已經運作了千萬年，從未出現紕漏，以後也不可能出現紕漏！”

　　“不用擔心， 繼續服務吧！”

　　......

　　太陽井的淨化並沒有太大的動靜，除了幾個當事人之外，幾乎都沒有人感知到。

　　失心者的治愈和死亡之痕的淨化同樣有條不紊地在進行著。

　　除了泰莎·逐星兄妹之外，卡波妮婭還通知了一群人跟過來，其中就包括了德萊尼的聖光學者、生態船的植物學家、瑪格漢的薩滿，以及一些初步完成訓練的被遺忘者亡靈。

　　淨化死亡之痕同樣是一項大工程，東方昶不可能把這些活兒全都攬在自己身上，所以他隻負責將彌散在大地之中的死靈能量拔除，至於後續的淨化、修複和重建工作，則交給了這些學者。

　　至於那些被遺忘者，則是為了承載那些死靈能量而來的。

　　這種能量對活物來說是劇毒，但對於身軀已經衰朽的亡靈來說，卻是為數不多能夠提升他們肉身強度的方式。

　　兩天之後，徘徊奎爾薩拉斯數年之久的死亡之痕徹底消失，東方昶帶著一行人繼續南下，來到了阿曼尼巨魔的都城。

　　祖阿曼！

　　既然打算一次性解決奎爾薩拉斯境內的隱患，東方昶自然沒打算放過阿曼尼的森林巨魔。

　　這座巨魔的城市幾經紀元更迭，歷滄桑而不改，經劫難而長存，哪怕人類帝國和高等精靈王國聯手，也不曾令它真正陷落。

　　但現在，這一切都將不複存在。

　　走過苔痕遍地的林間道路，東方昶正要進入祖阿曼的山門，忽覺胸口微微一熱，德沃絲的聲音從中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