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複依著記憶一路在前頭闊步而行,阿朱,阿碧兩個小丫頭在後面快步相擁。
燕子塢外因連月間都是雨霧彌漫,三人從天然居東門而出。踏過浮橋,再經羊腸捷徑,穿越假山,竹林,從紫雲閣的西門而進。
慕容複觀山賞水,雖江南仍是煙雨蒙蒙,可見不過數丈。但如此清晰的世界再次映入眼簾,猶如暖香般沁人心脾,使人流連忘返。
一路時遇挑水的,掃院的,擔柴的,修樹的,守院的近前問安。慕容複表面雖是風輕雲淡,心內卻不由自得,樂在其中。
權利的美妙,如浮雲端!
登台入閣,請安問好者更是紛至遝來,慕容複不做他想,沿階而上,直達紫雲閣第三層明間。向東轉過屏風,跨過隔扇,越過雙重欄杆罩,怕給王夫人再染風疾,更添病情,便卸了披風,在隔牆外的木椅上坐下。
早有王夫人的貼身婢女風露,端上熱茶,近前候著。
“我娘現在怎麽樣了,晚間可醒了沒。”
慕容複雙手合握,滿臉愁緒,沉思良久,半天輕聲問道。
“還沒呢,公子爺,夫人自昨兒早上用完飯後就歇在床上,一直未見醒來呢。”
“張太醫可來了?他怎麽說”
“卯時已經來過了,只是搖了搖頭,開了一個補腎養脾的養身方兒就走了。”
“嗯,你去忙吧,不用管我,這裡就你我最是放心,用心伺候著點兒,慕容家不會虧待你的。”
慕容複說話間邊已跨進月光門,隔著珠簾向櫸木海棠花紋拔步床上望去。
只見這王夫人不到五十年紀,瓜子臉蛋,散發平躺在床,身上蓋著錦被。雙臂壓在被上,穿著純紅裡衣,腕上帶著半透明的紫玉鐲。
雙眼緊閉,呼吸微弱,病容滿面,毫無血色!
慕容複緩步向前,掀起珠簾,站在地平前。拉起她的右手,將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去,半個時辰過去,竟是毫無起色。
盡人事,聽天命!
慕容複拉過梳妝台前的一把軟椅,置於地平上,坐在上面,閉上雙眼,恢復之前損耗的內力。再次睜開雙眼,已是午間時刻,早有阿朱阿碧不時察看,一見慕容複收了功,忙請慕容複到外間用飯。
慕容府圖謀復國數百年,家中資產頗多,早有富可敵國之勢。故府間用度很是充足,桌上多為蘇浙菜系,雞鴨蔥茄,湯酒茶汁,米面餅饃,桃李橙橘,各種吃食,應有盡有,大致望去,有七八十碟之多!
相比之下,千宴閣就是個渣渣,慕容複不由感慨。
“阿朱,阿碧,風露,冰雪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眾人齊聲應是,結隊退出。
這隔牆中間辟開設月光門。兩邊各綴長方井字紋漏窗,外間用飯,亦能透過漏窗望見王夫人,很是便意。
四人圍著慕容複侍候,慕容複細嚼慢咽,吃的很細。先是不厭其詳的問了後府中連月間發生的大型事件,後又說江湖的逸聞趣事,完了又再三囑托風露,冰雪二人嚴管貪汙受賄之事,細查違法亂紀之人。
慕容複高談闊談,侃侃而談的隻說了一個時辰。只聽得四人面面相覷,先是詫異,後又豁然開朗,都認為是夫人病重,公子才變得如此謹慎從事。
慕容複那管的了她們的小心思,用竹刷漱過口,掀開凳子,拖著杯茶,又往裡間去了。
風露四人是王夫人往永寧廟求子的途中,從人販子手裡花五千兩銀子買的。
冷月,輕雲十余年前便已出府外嫁,隻留她與冰雪二人侍奉在王夫人身邊,現已有二十幾年,是王夫人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早被委以重任,協助打理府上。 這邊風露叫著下人收拾餐具,焚香換氣,奉湯喂藥。那邊冰雪就忙著出去查詢各項事物,隻留的朱碧二人在哪裡無所事事,胡亂晃悠。
只見自家的公子爺不是為夫人輸送內力,就是閉目調息。二人不過八九歲的女童,終究還是耐不得性子,相約下樓去了。
二人站在閣台邊上手扶欄杆,均是意興闌珊,愁思滿面。一個低頭踩著濕溜溜的地板,一個仰面望著陰沉沉的天空。
“阿碧,要不我們去給夫人祈福吧,我聽說,無錫城北五十裡外有一座永寧廟。廟裡拜的佛可靈了,當初夫人就是在哪兒許的願,求的子,那年冬季就有了公子了呢!”
“阿朱姊姊,你說的可是真的?可是,夫人說過公子這次回來,我們是要學著伺候的!”
“這都不叫事兒,府上人這麽多,那用得著我們這般操心。再說,夫人平日可是拿著我們當親閨女待的。況公子爺還忙著照看夫人,騰不得身,我們夫人也沒別的兒女去盡孝。這個時候,你還猶猶豫豫,快走,我們去找包三哥和風四哥。”
阿朱拉著阿碧的袖子就跑,下到河岸,使來兩個船夫,乘船入湖一路出燕子塢直達金風莊。尚未踏岸,之間不遠處一人騎著匹烏黑駿馬在草間躊躇不決。這人身穿灰布長袍,臉上盡顯乖戾執拗的神色,圓而黑的大眼,一字濃眉,下邊留著八字須。
掙是這金風莊莊主包不同。
這包不同天生喜歡懟人,十足的杠精一個。聽老夫人病情很是嚴重,就準備禮物想親去探望,卻又怕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惹得老夫人生氣,病情更重。就打發人去請風四弟來一齊前往,下人卻回說他家莊主昨晚和公子爺分開就沒人影了。故這包不同在這裡猶豫不決,躊躇間,便看到了乘舟前來的朱碧二人。
包不同對這件事也是認同,當即令下人尋來一輛小巧玲瓏的精致馬車來,放上一些吃食茶水,打著馬鞭,一路向北行駛。
這日三人拜佛南歸,道路未及過半便下起雨來,雨勢甚急,隻降了三四個時辰方停。整的道路泥濘不堪,三人一路緊急慢趕,回到姑蘇城內已是亥時三刻。三人從卯時在永寧廟吃過齋飯,直到現在滴水不沾,早就餓的饑腸轆轆,精疲力盡,尋得一家燈火通明,依舊開業的悅來客棧住下。
在一個東面臨窗的桌子坐下,不時夥計上的菜來,三人酒足飯飽。剛想上樓休息,外間就傳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跟著門簾一掀,已進來七八個人。這群人圍著西面一張大圓桌坐下,邊喝著熱茶,邊大聲說話,四周人群見他們個個滿臉凶氣,人人腰間帶刀,均是凝神靜氣,不敢露出一絲憤怒的神色來。
包不同三人離著他們足有十余丈遠,倒也不覺吵耳,隻隱隱聽他們仿佛在說什麽丐幫幫主,汪劍通,喬峰,泰山大會的閑雜瑣事。三人力倦神疲,那管的了這些,樓梯正走到一半,忽聽的一聲刺耳的聲音傳來。
“這位兄台,請留步,在下常州吳子豪,這是兩百兩銀票,只要你將身邊的兩位少女留下,就都是你的。”
包不同轉過身,只見一個鼠目獐腦,尖嘴猴腮的男子,大約五十歲左右,右手食、中二指夾著兩張銀票,正滿臉淫笑的走上樓來。
包不同還未等他近的身來,右腳緩緩一踢,只聽‘呯,咚’的兩聲,那人先飛出一丈左右的空中後才落下地來。包不同不等他多言,就跳到他跟前,踩著他的頭只和地面摩擦。
一時間,只見這吳子豪皮綻血流,牙碎鼻陷,好不淒慘!
“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欺到姑蘇慕容的頭上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上無門你硬闖,活的不耐煩了。無子好,你的名字起的不錯,今天你風大爺心情好,就幫幫你,留你一條狗命,滾吧。”
話畢右腳忽的一動,由踩變踢,只聽得那男子‘啊’撕心裂肺的一叫,已是全身流血,出氣多,進氣少了。
眾人均心驚膽顫,渾身無力,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滿臉蒼白,都不敢大聲言語。
“姑蘇慕容,果真名不虛傳。”
“聽說姑蘇慕容氏的老主人兩年前就已歿了,留下一個小公子,單名一個複字。其人武功卓絕不凡,不知與這丐幫的新任的幫主喬峰相比如何?”
喬峰!
人的名,樹的影,喬峰二字一出,整個大廳便靜了下來,刹時鴉雀無聲。
只聽他十六歲如丐幫,天資聰穎,當時就被汪劍通老幫主收為徒兒。縱橫天下,未曾遇到過一敗,其人仗義疏財,豪邁不羈。
“喬峰,聽說丐幫這數百年來,唯此人坐上這幫主的位子最是艱難。先是通過老幫主設下的三大難題,後又為丐幫做了七件大事。這還不算,這次泰山大會連創丐幫九位強敵,老幫主才將幫主之位傳與他來。”
“這慕容公子亦是不俗,去年我曾在無錫見過一次,此人面如冠玉,英氣逼人,好為結交天下英雄。這兩年在江南懲奸除惡,匡扶正義,打殺盜匪邪徒無數。要論二人優劣,實在難以抉擇。”
“是極,是極,一個在北方忠義保國,一個於南方安康平民。實是難分伯仲。”
“非也,非也,聖人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要我說,還是我家公子爺強些。聖人都認為是如此。”
包不同此人一向喜愛鬥嘴,常常喜歡標新立異,說一些和眾人不同的意見,並樂此不疲,本來都走上樓了。 一聽眾人說起慕容複的事來,就駐足凝聽。心中雖認為眾人說的不錯,仍是不改性子,胡說詭辯一通。
“非也,非也,我認為喬幫主強一籌,雖然兩人天分不分上下,但喬峰年齡稍長一些,功力定也深一籌”
眾人大多江湖豪傑,不懼生死,方才一下子被那血腥的場面唬住。現在緩過氣來,另辟蹊徑,不入他的圈子,立馬以別的角度施以反擊。
“非也,非也,此言大謬也,喬峰雖年長我家公子幾歲。其一,我家公子爺乃我家老主公親自指導一十八年,喬峰也不過被汪幫主教習七八年。其二,聽聞喬峰終日間四處奔波,習武時間定是大大減少。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喬峰上位最是艱難,那汪劍通肯定是見喬峰天資聰穎,不說指導喬峰武學,反而打壓於他。”
包不同那能讓他逞能,他自問在懟人這方面,不弱於人,已經達到這方面登峰造極的水平!果真,見幾句話懟的眾人啞口無言,便大是痛快,哈哈一笑走人。
次日一早間三人便駕車西去,到的湖邊,即買了漁民手中的一艘小舟,一路沿水道向參合莊前行。
慕容家族圖謀復國數百年,皆知所作所為都是凌遲處死的大罪。故而住在太湖深處,十分隱秘,曲曲折折前後左右隻劃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將近午時,才到達琴韻。
踏上木梯在島上沒走幾步,下人就匆匆趕來急回道王夫人昨晚已薨。三人一聽,均大吃一驚,一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忙又上了一艘大船,催著幾個下人連忙往燕子塢快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