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師稍稍對視，似乎在思考從何說起。

　　一旁的陳老師微微歎息，然後難得地放慢了語速:“顧問啊，關於鍾天的事情，你還是問我吧。雖說我們這個縣城不大，出點事情李老師肯定也都知道。不過要說鍾天這個孩子的事情，我想我還是了解得更多一點。”

　　“是的，顧問，陳老師和鍾天他們家曾經住在一個樓裡。還是讓陳老師說吧。”李老師對此也首肯道。

　　陳老師清了清嗓子，似是想起了一些讓她感到惋惜的事情，臉上流露出十分無奈的表情:“鍾天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從小也十分懂事，可惜他有一個不稱職的父親。”

　　隨著陳老師的訴說，顧問大致把鍾天的家庭以及當年發生的事情進行了一個了解。

　　大致來說，陳老師眼中的鍾天與其說是他父親的兒子，更像他父親的保姆。

　　鍾天的母親在他5歲時便患了癌症離世了，妻子的離世造成了鍾長民的酗酒，同時也釀成了他也對鍾天的成長不管不顧局面。

　　自打鍾長民開始酗酒，每日他對年僅5歲的鍾天便只剩下了打罵。僅管如此，然而幼年的鍾天只是逆來順受默默照顧著自己的父親。

　　原本，按照聯邦的政策來說，對於鍾天這樣喪母並且父親無業的家庭說來說是有一筆還算可觀的救濟金的，至少可以保障鍾天父子正常生活的。然而不幸的是，作為監護人的鍾長民在每月收到這筆錢後，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去買酒。這樣的做法，自是讓父子兩人的其他開銷捉襟見肘，乃至吃飯都成了問題。

　　還好，鍾天會幫著鄰居做一些瑣碎的小事來掙得少量收入。加之許多鄰居也會因為同情這個可憐的孩子而送些飯菜來，這才保障了鍾天不至於淪落到挨餓的局面。

　　因此可以說，鍾天是陳老師她們那些懷有善意的街坊鄰居共同撫養的孩子，從小便懂事的他也讓陳老師和眾多街坊十分疼惜。擔心鍾天營養不良，陳老師還每天專門為他定了牛奶和麵包，以此作為他給自己倒垃圾和買菜的報酬。

　　鍾天也沒有讓大家失望，他的學習成績優異、懂事、有禮貌，只是有些內向以及不合群。陳老師也能理解鍾天內向的原因，畢竟對於一個在這種家庭中成長的孩子說來，能有現在的成績已是不易。

　　在鍾天11歲時，他的情緒因為顧問的轉學而變得更為消沉，性格也變得更為內向起來。

　　顧問從小身上就有一種讓其他孩子不願招惹的氣場。哪怕他比鍾天還要小上好幾個月，個頭也不及鍾天，但是顧問的心智和他平日的行為和作風卻讓其他孩子敬而遠之。

　　因此在顧問離開之前，僅管很多孩子都對鍾天隱隱懷有敵意，但是卻沒有人會去主動招惹他。這不是怕打不過顧問二人，而是害怕顧問會用各種超脫孩子理解能力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然而，就在顧問轉學後大概一個月後，事情開始改變。

　　終於有些淘氣的孩子開始看不慣鍾天整天一個人孤傲的樣子，開始對他進行挑釁。

　　鍾天當然沒有理會那些壞小子的嘲諷和挑釁，他選擇無視。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越是不予理睬，別人越是當你軟弱。那些受到你無視的孩子也會變本加厲進行挑釁，以此滿足他們的自尊心和虛榮感。

　　漸漸的陳老師發現鍾天時常帶著傷痕回家，而這些傷口卻並非是鍾長民造成的。

　　陳老師既是鍾天的老師，也在心理把鍾天當成自己半個兒子看待。

在偷偷了解清楚鍾天的遭遇後，陳老師嚴肅地處理了那幾個欺負鍾天的壞小子並約談了他們的家長，後來鍾天的小學倒也平安無事。雖然他每日孤身隻影，孑然一身。　　就在鍾天即將小學畢業時，他的父親鍾長民也終於因為酗酒後在爬樓梯時不慎跌落而死亡。是的，是他終於意外身亡了。雖不人道，但這句話其實是許多知曉鍾長民所作所為之人的共同心聲。

　　鍾長民的死沒有任何人惋惜，許多人私下裡甚至覺得這一天來得有些晚，苦了這個懂事的孩子這麽久。包括陳老師在內，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鍾長民的死將還以鍾天新的、更好的生活。

　　按照當時的未成年人保護要求，鍾天由於缺少監護人因而被送至地方福利院代為照料，需在他年滿18歲時，具有一定行為能力後才能重新回到其父親留下的房產中獨立居住。在他18歲之前，所有的生活學習開銷也將全部由地社保部門承擔。

　　就在陳老師以為鍾天終於可以擺脫那個形式噩夢的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的時候，現實卻並非如此。

　　四個月以後，鍾天進入了初中，可是那也是鍾天噩夢的開始。

　　小縣城畢竟只有這麽大，就在鍾天進入初中的第一天，他便發現自己和當初那幾個霸凌他的問題學生好巧不巧的被分配在同一個班級之中。

　　有時候，孩童的惡意往往比成年人的更為可怕，帶給他人的傷害也更為深刻。因為他們的惡意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快樂，他們意識不到他們行為的後果，也無從去談自責與內疚。

　　少年的惡意行為往往只是表現在拉幫結夥，並以一時的快樂不計後果地去欺凌別人。他們不曾考慮過受欺凌者的未來，當然也不會為自己的行為留下退路。這是一種純粹的惡，哪怕他們意識不到，哪怕很多人在成年後也未必明白自己年少時期有過的某些行為也充斥著惡。

　　沒有人知道鍾天是怎麽忍下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些日子對他的改變被他藏在心內的哪一個角落。

　　當然，鍾天也不是一般人，他與顧問一樣屬於世界上的聰明人。他看透了那些行為背後的愚蠢和幼稚，但是他無法做到順從與妥協。因此他只能用自己的漠然來應對，並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就像他忍受了多年的父親一樣。

　　當然，人與人的選擇是不同的，不同的選擇導致了不同的行為，最終轉化為不同的命運。

　　鍾天在福利院認識的女孩劉麗麗，她就是一個做出了不同選擇的人。她看到了鍾天的孤單，看到了鍾天的傷口，也看到了鍾天心中那份堅強，她願意成為鍾天的朋友。

　　然而她沒有看到的是，鍾天也會成為一顆災星。

　　那是2015年4月，鍾天15歲，初三。

　　那是一個周五的放學，在鍾天被幾名經常霸凌他的同學以各種理由拖延在教室中無法離開之時，其中一名較為穩重的同學終於還是無法忍受內心的煎熬。他選擇叫停了這場鬧劇，並告訴鍾天劉麗麗已被社會上的小混混騙出了校園。

　　也許是幾人忽然意識到了其行為的後果，也許是內心還保持著一些基本的底線，總之，他們也立刻作鳥獸散了。

　　得知此事的鍾天瘋了一般衝出學校。一路狂奔的他隻感覺自己喉中有著淡淡的血腥味，肺部傳來的劇痛沒有讓他停下，反而讓他更加冷靜。

　　當劉麗麗被三個小混混按倒在地扯開衣裙之時，哭得梨花帶雨的她眼神滿是絕望。其中一名混混正背對著巷口，獰笑著解開褲帶，另外兩人則分在劉麗麗鉗製住她的上肢和雙數。

　　此刻，他沒看到的是巷口出現了一雙冰冷、凌厲到可怕的眼睛。

　　粗重的呼吸聲悄然傳入幾人耳中，鍾天臉色通紅，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衝突，並沒有激烈地爆發。思考和恐懼一直到最後時刻才在當事人的腦海中浮現。不過，那已經晚了。

　　在幾人驚恐的目光之下，美工刀已在為首那名混混頸部三進三出。

　　大動脈破裂，大腦失去供血，數秒後這名混混便迎來了腦死亡的結局。

　　血，在噴濺。濺射到了鍾天的臉上，也濺射到了其余三人的身上。那灼熱、粘稠的觸感以及濃濃的血腥味，讓他們都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與反應，剩下的唯有恐懼。

　　劉麗麗也顧不得自己衣衫的凌亂，哭泣著爬到牆邊驚恐地看著施暴者的倒下。另外兩名混混也並非真正的窮凶極惡之徒，一人在血液噴到身上之時已退到巷末的牆角，另一人則是哆嗦著雙腿愣在當場。

　　15歲的鍾天不堪劇烈奔跑帶來的暈眩而倒下了，其余人卻依舊噤若寒蟬，呆愣在原地。

　　畢竟，那天在場的所有當事人不過只是少年。

　　剩下的事情自不必多說，警探與救護車總是姍姍來遲。等二股人馬到場後，該送醫搶救的搶救，該帶回去調查的調查。

　　鍾天這次的行為造成了一人死亡，另外兩名混混的心中必然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事發之後，就連受害者劉麗麗也不願再談及此事。

　　事後，按照聯邦以及東川地方法律，存在故意殺人情節的鍾天最後還是被送入少管所進行改造。

　　沉默，是鍾天轉變的開始。他在那天醒來後，便再未與任何人交談過，哪怕是在對他進行判決之時也是閉口不言。

　　由於鍾天案件造成的社會影響較大，至少在當地被很多人關心著。因此在進入少管所一周後，經地方醫療機構鑒定，確診鍾天存在精神問題。

　　於是，鍾天被送入M市康復醫院進行精神方面的治療。

　　起初，深感痛心的陳老師還去醫院看望過他幾次，然而在鍾天空洞的目光之中她隻得黯然離去。

　　此後的幾年，鍾天的消息便消失在了這座小城之中，成為許多人不願提及的話題。

　　那幾名欺凌鍾天的學生此後也再不敢進行校園霸凌，從此夾起尾巴成為最正常、最普通的學生。另外的兩名混混也因犯罪未遂，被送去勞動改造了幾個月，之後在當地老實本分地從事起了養殖工作。劉麗麗在成年後，也悄然離開了M市，再無音訊。

　　一件事的發生，改變了好幾道人生軌跡。當然我們無法評判這樣的影響最終是好是壞，也無從知曉未來的他們會成為“好人”還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