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漁船緩緩向無情的大海行進,薄霧生了出來,並隨著漁船的前進變得愈發的濃鬱,很快就將可視度降到了最低,與其說是在海上行駛,更像是飛艇不斷地在空中穿過厚實的烏雲。
瑪麗安娜將船隻上的所有提燈都放在了漁船的正前方,但即便如此,燈光依然無法將薄霧打破,為了避免觸礁,眾人隻得將速度放到了與隨波逐流無異的速度。
“理查德。”瑪麗安娜回身對鄭連城溫柔地叫道。
鄭連城愣了一下,走到了她身邊。
“怎麽?這麽不願陪我麽?”見鄭連城沒有坐下的意思,瑪麗安娜故意擺出委屈的表情,鄭連城心一軟,便順勢坐了下來。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講過的故事麽?”瑪麗安娜望向前方,鄭連城覺得很奇怪,因為霧的原因他什麽都看不見。但瑪麗安娜卻望向遠方,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面前厚重的霧氣。
“那個關於火與深海的預言?”
“嗯。”瑪麗安將他的手牽上“我悄悄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好不好?”她突然一改往日穩重賢淑的形象,俏皮地笑道。
“額。”鄭連城有些臉紅,不知該作何反應。瑪麗安娜似乎也預料到了他的反應,向他近了兩步,雙唇緊貼在他耳畔“世界要毀滅啦,難以逆轉。”
“什…什麽意思?”鄭連城被這句話所震懾了,瑪麗安娜從不說假話,也很少開玩笑。但這句話聽起來似乎過於虛無縹緲且不知從何而來,他根本不知道究竟什麽樣的反應才叫正常。
“因為火啊,終究是會熄滅的,不是麽?”瑪麗安娜將頭輕輕靠在鄭連城的肩膀,緩緩閉上眼。
“從第一點火從深海燃起開始,世界便進入了倒計時。火,並不像水一樣,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獨。它很貪婪,需要通過燃燒其他的物質來延續它的生命。
它在鮮有生物存活的黑暗深海燃燒著,一點一點蠶食著世界的根基。當它將海洋燒乾後,自然會蔓延到大陸上。
屆時,滔天大火會將世界吞沒,將世界燒成一片蒼茫的灰燼,抹去文明與生命。然後,在失去了可以延續它生命的一切事物後,絕望的熄滅。”
“既然是火,終歸是有熄滅的辦法,不是麽?”鄭連城深吸一口氣,他不願想象那末日一般的景象。
“尋常的火,可以,但它不行。它是在海洋深處燃燒了不知多久的火焰,怎麽會輕而易舉的熄滅呢?”瑪麗安娜睜開眼,她歪著頭欣賞著鄭連城的表情。
“那是根源之火,神將欲望的具象化。只要有人祈盼光明,它就不會熄滅。只要有人心懷希望,它就會熊熊燃燒。所以人心很可怕,它催生出了足矣滅世的東西。但,”她話鋒一轉“我們也有翻盤的辦法,一點嘗試的可能。”
“可能?”
“是的,可能。”瑪麗安娜笑靨如花“既然神燃起了第一點火,自然有辦法熄滅它。所以我們要喚醒沉睡的它們,並虔誠地祈願。但這很難,”她歎了口氣,頗為無奈。
“所以我需要你相信我,我無法一個人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我需要你陪我走完全程。同樣的,我也會陪你走完全程。”
鄭連城懵懵懂懂地點頭,他沒有聽懂這黑色的寓言,但這寓言中隱晦的寓意有他無法承擔的重量。他知道,瑪麗安娜沒有在說謊,也沒有在誇大其詞。她看穿了遮蔽視野的濃霧,並從中瞥視到了黑暗的未來。
一道閃電從霧氣中突兀地閃現開來,
幾秒後,驚雷一聲巨響。 “回到船艙內吧。”瑪麗安娜從船頭起身“暴風雨要來了。”
鄭連城剛從船頭爬起,如珍珠般大小的雨滴便從無星的黑色夜空傾盆而落,雨滴打在身上,甚至有一絲絲的疼。
鄭連城握著瑪麗安娜的手,狼狽地逃進船艙內,一同跑進來的,還有在船尾抽煙的傑奇洛,低聲交談的簡與牧羊人。
大家聚在窄小的船艙內,面面相覷。掌舵的馬斯頓歎了口氣“這麽大的暴風雨,怕是不妙啊。”
他表情裡有憂慮之意“金雕們不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繼續飛行,我已經叫他們找一處歇腳地等候暴風雨過去了。從這裡向前,我們不再有它們提供的視野幫助了。”
“這倒不是…”傑奇洛話還沒說完,一道巨浪便殘暴地打在漁船的側身,它無助地向右側傾斜,險些就被這一道巨浪埋在海底了。
“她知道我們在路上了。”瑪麗安娜表情陰沉“她開始慌了。”
“不僅她開始慌了,我也開始慌了呀阿sir。”傑奇洛從傾斜的船板上爬了起來,吐槽道。鄭連城看得出來,他真的開始在慌了,這對於一向嘻嘻哈哈的傑奇洛而言十分少見。
“難道要死在這兒了?真可惜啊。”牧羊人靠在一處角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被波濤肆意玩弄的漁船無助地左右搖擺著,想站穩已經是一種奢望。
“喂喂喂臭小子,別說這麽喪氣的話。”馬斯頓指著牧羊人怒喝道,但他也沒什麽底氣,現在所處的境況實在是太過糟糕了。
“哪有這麽跟隊長說話的啊,你可不能倚老賣老。”危機關頭,牧羊人倒是心態很好,竟然調侃了起來,這實在是把馬斯頓氣的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船隻不停在波浪中搖曳,他已經走上去準備跟牧羊人打一架了。
“瑪麗安娜小姐,現在該怎麽辦。”簡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裡是她的主場,我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瑪麗安娜望著窗外不斷翻滾的巨浪,一聲歎息“我只希望你們都水性好,一旦落水,我沒有把握能保護所有的人。”
“瑪麗安娜小姐,”一直在角落裡還因咒術反噬瑟瑟發抖的耐奧米突然發聲“如若真的遇到意外,請保護其他人。我本就是一個您在非洲…”
“無需多言,耐奧米。”瑪麗安娜擺了擺手“我自有分寸,我會盡力保護所有人的。”
“啊啊,為什麽這樣。早知道就寫完遺書再來了。”傑奇洛如泄氣的皮球一般,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給誰寫?”牧羊人誇張地揚起眉毛“你可以稱得上家人的存在,不是都死了嗎?”
傑奇洛瞪圓了雙眼盯著牧羊人好久,隨後出乎鄭連城意外的,兩個人十分默契地一同大笑。
“要來了。”馬斯頓顫抖地舉起雙手,指向前方。鄭連城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指著什麽,但很快便明白了。
與之前的那些浪濤不同,這是來自海洋的憤怒,是超乎自然常理的海嘯。那海浪之高,鄭連城甚至都望不到浪的最高處。與它殘忍卻壯觀的身姿相比,人類當真如螻蟻一般,渺小且微不足道。
瑪麗安娜爬到鄭連城的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讓鄭連城感覺手骨都裂開了一般“祝諸君武運昌隆。”
她望向船艙內的所有人,悲傷地微笑。她的微笑很美,即便充滿了生離死別的無奈,但依然給眾人帶來了一絲渺茫的希望,像是荒地裡開出來一朵小黃花。
“有我在,不要怕。”她在鄭連城的耳畔低語。
那積蓄已久的海嘯終於忍耐不住那難熬的僵持,伴隨著驚雷的轟鳴,重重向下拍落。海洋選擇在這一刻,向渺小的生命展露它足矣抹平一切文明的恐怖力量。
鄭連城在風搖雨墜中,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