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的海浪輕而易舉地將破舊的漁船拍成粉碎,鄭連城被拍入海底,魚群們都被這駭人的巨響所驚嚇,四散而逃。
沉入越來越深的海底,從掌心傳來來自另一個人身體的溫潤。瑪麗安娜像波紋海面倒映的月光,清澈透明。大口吞下鹹鹹的海水,看氣泡從嘴角向上攀升。
瑪麗安娜深褐色的頭髮如海藻般飄浮在水中。無形的力量逐漸將鄭連城包裹起來,體感溫度不再是冰冷無情的海水,溫暖了起來。
他驚奇地發現,他可以呼吸了,在他與瑪麗安娜周圍的空間,海水已經被排得一乾二淨,她為他們二人營造了一個屬於彼此的小世界。
“你還好麽?”溫暖的乾燥包裹鄭連城全身,在深海中有這樣的體驗不能不稱之為奇妙絕倫。瑪麗安娜簡單捋了捋潮濕的長發,眼神裡滿是關切。
“我還好。”鄭連城點了點頭,很是感激。他想試著將手伸出這個乾燥而溫暖的空間,卻被瑪麗安娜輕聲阻止。
“不要碰,對你沒有好處。”她淡淡地說。
鄭連城遲疑了半秒後,將手伸回“其他人呢?”他問道。
“不知道。”瑪麗安娜隨意地回復道。
“不知道?”鄭連城有些納悶“你不是說你會盡力保護所有人麽?”
“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理查德。”瑪麗安娜低沉著臉,有些鬧情緒“即便我有神奇的能力,但也沒法消耗那麽多精力在其他人的身上,我只能保護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那就是你。”
她無奈地微笑“我們的命運被綁在一起啦,毫無辦法。”
鄭連城歎了口氣,他有很多問題,但他自己也很清楚,當下不是尋求答案的時候。
瑪麗安娜見他沒有再說話,輕輕舒了一口氣,她操縱著這小小的空間在水中緩慢地行進。各種各樣的水生生物圍繞著他們二人的空間聚集了起來,謹慎地觀察這他們的所作所為。
魚群,蝦群甚至有兩隻鯨魚以它們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圓,不知是無意識的保護,還是有意識的監視。
慢慢的,漆黑深邃的海洋逐漸亮起微光,幽綠色詭魅地將海洋照亮,那些之前鄭連城無法看清的細節一一浮現出來。那些圍繞著他們遊動的魚群迅速地散開,似乎是對這片區域有著本能的恐懼一般。
大量的沉船殘骸與人類屍骨與珊瑚礁和海草相互交應,粗壯巨大的烏賊觸手用它厚實有力的吸盤吸附著那些殘骸,好像是在從中汲取著養分一般,永不停止的貪婪。
那是鄭連城見到過最大的烏賊,它體長足足有15米,正懶散地躺在海水中,如惡化腫瘤一般的大腦上長著一雙墨綠色的雙眼。
似乎是對二人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它只是掃了一眼兩人,便將視線轉到了別處。鄭連城很擔心它會用那粗壯無比的長須對他們進行攻擊,所以在看到它將視線轉移後,松了一口氣。
“這裡…究竟是怎麽回事?”鄭連城望著腳下被墨綠色的幽光照亮的海底世界,這裡沉船的數量已經多到密集得令人作嘔的程度,人類骨骼遍布每一個角落,一些小型生物甚至選擇人類的頭骨作為安家之地。
長相醜陋的魚咧著大嘴頂著如燈籠一般的微弱燈源吸引著盲目具有趨光性的小型魚類遊進他們布滿尖齒的嘴。
“這並不是應該出現的情況。”瑪麗安娜耐心地解釋“這些本應生活在千米以下深海的生物之所以會聚集在這裡,還有這片如葬船墳場一般的墓地的形成,
都是因為許德拉的出現改變了周圍海洋的自然生態環境。” 正在瑪麗安娜解說之時,一隻暗紅色的巨大雙眼突然在遠處的幽綠色中浮現而出。鄭連城不敢猜想它的真實面貌,因為單憑那雙血紅色的雙眼,這隻生物的體積便已經超乎了常理,也超乎了他的理解范疇。
那雙血紅色的雙眼就靜靜地候在遠處,如獵豹捕捉獵物前的審視,狡猾而冷靜。
突然間,它遊動了,速度之快,讓鄭連城之後回想時都心有余悸。那雙血紅色的雙眼直直向他們遊來,很快便將它可怖而醜陋的相貌展露在二人的視野之中。
那是一隻抹香鯨,只是體型相比正常的抹香鯨還要巨大,灰黑色的身軀上布滿了大量深淺不一的傷痕。
它只在幾息之間便掠過二人的身旁,向那隻慵懶地躺在沉船殘骸處的大王烏賊飛馳而去。後者也意識到了危險的來臨,揮舞著粗壯有力的觸手做好了防禦的準備。兩隻深海巨獸就這樣在墨綠色的淺海之中纏鬥在一起,將二人身後的海域染上一片猩紅。
“我們快到了。”瑪麗安娜說道,她的語氣中有一絲慶幸,似乎是也對這詭異無比的海底有所顧忌。
鄭連城盡力將注意力與視野集中在前方,生怕如果見到了更多本應發生在深海之中的恐怖事件,那曾在幻覺之中快速席卷全身的窒息感會再度找上他。
索性他們已經開始在瑪麗安娜的操縱下緩緩上浮,灰黑色的斜坡在幽綠色的燈光照射下逐漸展現。
他們最終脫離了大海,露出水面。
眼前並不是一片尋常的沙灘,而是黏糊惡臭的泥沼地。幾乎無邊無際的泥沼地裡,大量魚類生物的屍體展露在空氣之下。
無星的天空之上,月亮不知為何變為了與黑夜不一樣的淺黑色,只有細細觀察才能依稀辨別出它的輪廓。
好在,它依然冷漠地向大地傾灑著無情的慘白光華,至少沒有使這片島嶼陷入不可視的黑暗之中。天空仿佛是與這一片臭惡的泥沼地按平行對稱複製出來的一般,如若多看幾眼身體會不自覺地引發嘔吐的反應。
鄭連城捂住口鼻,環顧四周。這個島嶼十分巨大,與它所設想的小島極不相同,一樣望不到島嶼的盡頭。
島嶼正中央有著兩座高聳入雲的山脈,兩座山脈的輪廓都怪誕無比,仿佛是小孩子捏橡皮泥一樣的奇形怪狀。
兩座山脈正中央形成了一條蜿蜒曲折如蛇般滑動的山谷小徑,峽谷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低語著什麽,鄭連城聽不清楚。
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了解,但唯一能確信的,便是一個:他們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