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雖然依然可以稱得上是人的手,卻早已看不出人形了。與其說是手,不如說是骨頭上裹了一層乾癟枯萎的皮,手指纖長得不符常理,且沒有任何指甲。
鄭連城雖然也已經經歷了不少詭異的事情,但在那雙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個瞬間,從骨髓裡滲出來的恐懼快速地席卷全身。
他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在如此死寂的環境下,無聲地潛到他的身後拍上他肩膀,更何況,這是在他的五官無限放大,甚至如果集中注意力甚至可以聽到1公裡外仆從們收拾後花園聲音的情況下。他不敢回頭,直覺告訴他,那一定不是一副他願意見到的景象。
一陣風吹過,陰冷地卷起地上的枯葉。他身後的人依然沉默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二人陷入無聲的僵持。時間一點一滴地逝去,鄭連城明心如鏡,那個人在等待著他回頭。
他最終妥協,顫抖地轉過頭。
那是個身著翡翠綠僧侶長袍的男人,全身閃爍著令人炫目的光暈。他的面孔隱藏在長袍兜帽下的陰影裡,只有雙眼攝入地散發著幽邃的墨綠,一如他身上的長袍。
他看起來乾癟且瘦小,卻展露出與肉體完全不符的邪惡不祥。
“我們又見面了,理查德先生。或者說,鄭連城先生?”僧侶打扮的男子緩緩發聲,他的聲音空靈遙遠,像是來自山谷的回聲,像從虛空深處穿越宇宙塵埃到來耳畔的低語。
“你知道我的名字?”鄭連城雖然依舊十分恐懼,但已然卸下了防備。
他很清楚,面對這樣玄之又玄的人物,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他對於對方而言,或許連微不足道的螻蟻都稱不上,他無法違背任何他的意願。
“可憐的螻蟻們,不是麽?”僧侶指了指依然狂熱地圍繞巨石陣轉動的簡與傑奇洛“與他們截然不同卻又無法理解,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寂寞啊,怎麽不寂寞。”鄭連城決定順從僧侶的話語接下去,他想取悅他,想讓他快點滾蛋這樣自己好去幫助隊友“當你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的時候,不如一起陷入瘋狂。”
“你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僧侶咯咯地笑,笑聲沙啞恐怖“事實上,你才是最瘋的那一個。我找上你,正是因為你已經無法避免地奔向自我毀滅了。”
僧侶向空中伸出他乾癟的手,他的指尖接觸到一片緩緩飄落的枯葉,那枯葉在觸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間,幻滅成微末的塵埃。
“你看,枯葉經我之手會毀滅,而你不會。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已經死了,靈魂上,肉體上。你在不斷地輪回,循環往複,你是個愚蠢到無法跳脫閉環的螻蟻,我真想知道父親從你身上看到了什麽。也許,只是想欣賞你無盡的掙扎?”
“我聽不懂。”鄭連城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當然並不覺得僧侶在故弄玄虛,他只是單純地無法理解。
“你當然無法理解,你還沒有去到門的那一邊,這很正常。”
一縷陽光透過葉隙打在僧侶兜帽下的臉上,那是一副鄭連城始終無法忘懷的畫面。那張臉上,除了那對散發著幽邃綠光的雙眸,別無一物。
他沒有鼻子,沒有嘴,沒有耳朵,只有那堆疊著無數皺紋的乾癟皮膚,仿佛歲月在他臉上積累了200年的傷痕。
“但,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即便你抵達了門的那一邊,在知曉了真相後,卻依然堅持著同樣愚蠢的決定,魯莽至極的執拗,飛蛾撲火般重複著同一個錯誤。
”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反正聽不懂,鄭連城自顧自地提問。
“因為你要死了,而我是來救你的。”僧侶指了指森林的另一側“它很快就會出現在樹林的那一邊,在你們毫無察覺時將你們屠殺殆盡。如若你不做些什麽,這件事會在20秒後發生。”
“明白了。”鄭連城極為淡定地點了點頭“為什麽要救我?”
“理查德是我們看中的容器,如果他在你的愚蠢下毀掉了,我會很困擾的。”僧侶翡翠綠的雙眸有譏諷的笑意“你還有時間問最後一個問題。”
“我應該怎麽做?救下我們?”
“你知道怎麽做的。”僧侶又一次發出那詭異至極的笑聲“在我們這無數次的相遇裡,你從未失手過一次。”說完,他化為黑色的塵埃,隨風飄遠。
待詭異的僧侶隨風而去後,鄭連城立即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巨石陣右側的密林深處。
他聽到了息碎雜亂的腳步聲,十幾張嘴發出迥異的恐怖聲音,觸手多動般地四處揮舞劃出的風聲,這些聲音混雜在了一起。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直到鄭連城可以在樹木的間隙中辨析到那恐怖的怪物。
“黑山羊幼崽”,簡與傑奇洛這麽稱呼它。
怪物似乎是注意到了鄭連城的目光,呆在原處好久沒有動。鄭連城將手緩緩伸向背後,右手手心緊握那造型怪異的發射器握把。
他不知道怪物是否注意到了這個行為,也不知道這個武器是否對它有效,但他知道簡與傑奇洛現在似乎是被那巨石陣所蠱惑暫且是靠不上了,當下,他只能靠自己。
僧侶曾對他說他知道怎麽做來拯救他們的性命,諷刺的是,他心裡才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他毫無頭緒也沒有計劃,只能全憑直覺,還有一點運氣的幫忙。
“我….饒過…你一命,”黑山羊幼崽動了起來,緩緩向那片樹林中開闊的領地逼近,無數隻觸手依然在雜亂無章地舞動,宛若群魔亂舞“沒有…第二次了。”
鄭連城吞了吞口水,心臟高速跳動。他隨便摸了個物件胡亂地把它插在發射器的槍口,他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作用,他沒工夫管這個。
當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怪物的身上。五感被藥劑放大後,黑山羊幼崽一切令人作嘔的細節都是如此的清晰,它十幾隻嘴無意識流下的黃色口水滴落大地,冒出陣陣白煙。
“你是要當一輩子懦夫,還是要當英雄,哪怕只有1分鍾”,腦海中一的一處記憶被喚醒。
那是一間熟悉的客廳,沙發上擺滿各式各樣的公仔。一個女子蓋著毛毯依偎在他肩膀上,他記不起她的名字。電視屏幕上正播著一個電影,男人說出了這句台詞。
他一直很喜歡這句話,將他牢牢記在心底,視為座右銘。它一直伴隨著他左右,在他需要勇氣時給予他信念與力量。
“啊!”,他發出震耳欲聾的戰吼,向怪物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