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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往事》第33章 嫁娶之日 幾人悲喜(下)
  曲文魁出發的時候,林子鳶已穿戴整齊,在家裡靜靜地坐著,等待曲文魁來娶。林子鳶一身紅色的錦緞,映襯著略施粉黛的面龐,更顯嬌羞。林子鳶喜歡昆崳的山,喜歡昆崳的水,喜歡植物的根根葉葉花花草草,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嫁個什麽樣的丈夫,也從來不曾想過誰會成為自己的丈夫。雖然大人們不時開自己的玩笑,林子鳶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丟到了腦後。誰曾想,姻緣就這麽在不經意間便降臨到了自己頭上。

  當母親說起準備把自己嫁給曲文魁時,林子鳶“噗”地笑出了聲。母親笑話道:“沒羞沒臊的,哪有聽到要出嫁,樂得笑出了聲的。”

  林子鳶不好意思了,解釋說:“我是想起了舅舅。在昆崳山時,舅舅就怕我嫁不出去,一直鼓動我嫁給曲文魁。當時,舅母笑話舅舅,說:姻緣天注定,是誰的怎麽都跑不掉;不是誰的,爭也爭不去。剛才聽了娘說的話,我覺得你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所以才笑。”

  “娘想想也覺得這姻緣挺神奇的。”子鳶娘說道:“當年,娘剛懷你的時候,你曲大伯曾開玩笑說,如果是個女兒就嫁給曲家當兒媳;如果是個兒子就娶自己的女兒當姑爺。後來,你伯母一直沒有生養,原以為這樁姻緣就斷了。誰能想到,姻緣天成,你總歸是曲家的兒媳婦。好在曲文魁少年有為,總算配得上我閨女。”

  一大早,林子鳶看著父親母親忙進忙出的,一直心靜如水。聽到司儀喊“新郎官到”,娘走了進來,林子鳶眼淚流了下來,母親也跟著哭了起來。

  老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女兒嫁給了別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從此,命運將由別人主宰,誰知道未來的路是什麽樣的呢?鄭月兒就在這樣的心理恐懼中,忍著心中的悲哀,素衣坐在家裡,拿把剪刀,靜靜地剪著剪紙。鄭盤算看著鄭月兒,哀求道:“閨女,新衣服穿上吧,新郎馬上就要到了。”鄭月兒並不理睬父親,依然不緊不慢地剪著剪紙,鄭月兒身邊,一條長長的已剪過的紙堆在了身邊。

  門外,響起了吹吹打打的樂曲聲,鄭月兒剪完了最後一剪子,把剪紙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然後用紅綢包好,順手把剪刀揣到了懷裡,拿起了身邊的新娘裝自行穿了起來。

  鄭盤算進來了,鄭月兒道:“爹,這是我給文魁哥的結婚禮物,你找人送過去吧。”鄭盤算答應著,接了過去。鄭月兒拜別父親,由叔叔抱著,上了彩轎,李小寶上了官轎。兩頂轎子一前一後被人抬著,向李家走去。

  曲文魁給嶽父嶽母磕了頭,拜了林家祖宗牌位。在履行完了繁瑣的迎親規矩之後,曲文魁接了子鳶,一路高高興興地乘轎回到了家門口。此時,早已等在門外的人們點燃了鞭炮,樂鼓手奏起了歡快的樂曲。兩位新人分別由親人扶著出了轎子。曲文魁用紅綢帶領著頭頂紅綢的子鳶,一路踩著長長的紅地毯,走到了娘的面前。此時,天空是那麽藍,太陽是那麽暖,風兒是那麽柔。曲文魁感覺,世界從來沒像現在這麽美好。

  曲文魁與林子鳶行過叩拜禮,剛剛被送入了洞房,替鄭月兒送禮的人就來了。王氏接了過來,打開看了,是長長的老鼠迎親圖。

  六尺多長的剪紙,生動地剪出了老鼠娶親的形態:新郎官戴著大紅花神氣活現地騎在馬上,後面跟著長長的迎親隊伍:有抬轎的,有抬禮盒的,有奏樂的,每個老鼠都活靈活現。有客人見了,讚歎“鄭月兒這剪紙那真是一絕!”

  旁人附和:“就是。

這鄭月兒嫁給李小寶,按說門不當戶不對的,可有這樣的手藝,李家可是不虧。”  又有人接話:“什麽叫不虧?那是大賺。李小寶算什麽東西?整個一敗家的玩意兒。”

  李小寶把鄭月兒娶了回來,就不見了蹤影。鄭月兒一個人倦縮在洞房裡,不停地撥動著佛珠,任憑外面的喧囂聲一陣高過一陣,鄭月兒一動不動。

  天黑了,屋裡暗了下來,鄭月兒找到火柴,把油燈點著了。昏暗的燈光隨著風,忽明忽暗,鄭月兒的心也隨著燈跳上跳下。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麽樣的人,更擔心老色鬼李老板會怎樣對待自己。

  那隻受傷的貓悄無聲息地進來,到鄭月兒身旁蹲下了。鄭月兒把貓抱在懷裡,小心地給貓處理著傷口,處理好了,輕輕地找個布條包扎了起來。貓子靜靜的,一動不動。

  夜晚,參加喜宴的賓客都走了,林子鳶坐在新房的炕上,曲文魁坐在炕幫上,上炕也不是,不上炕也不是。林子鳶偷偷地看了曲文魁一眼,看曲文魁窘迫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曲文魁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頭,看到炕前兩隻巨大的繡花鞋,忍不住端詳了起來。林子鳶見了,心裡恨恨地,想拿東西打曲文魁,轉頭看了一圈,沒找到趁手的東西,就牙一咬,眼一閉,用腳把曲文魁踹到了炕下,自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時,門開了,明月端著盤子進來了。曲文魁趕緊從地上起來了,林子鳶也憋住了笑。明月說道:“弟弟,光顧得忙了,忘了給你備合巹酒了,娘都生我的氣了。”明月說著,把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

  明月收起了盤子,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娘吩咐過了,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晚上多睡會兒,明早不用像往常起那麽早。”

  曲文魁看了看林子鳶,有點兒尷尬,回道:“姐,你太辛苦了,早點歇著吧。”

  明月出去了。曲文魁拉著子鳶,到了桌前,剛想喝合巹酒,明月又探著身子進來了,囑咐道:“弟,地上涼,坐不得。”曲文魁不自然地應道:“姐,我知道了。”

  明月終於走了,曲文魁端起酒杯,和子鳶喝起了交杯酒。此時,明月皎潔,高掛天空。屋內紅燭搖曳,對影成雙。一對新人,面似桃花,分外美麗。

  鄭月兒在屋裡等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夢中,鄭月兒見到了母親。母親摸著鄭月兒的面龐,把鄭月兒看了又看,淒慘一笑,慢慢後退走了。鄭月兒趕緊去抓娘,喊道:“娘,別離開我,您抱抱我。”

  李老板和兒子李小寶送走了最後一名客人。李小寶流著淚,打著哈欠,渾身抽搐著說道:“爹,你昨天就不讓我吸煙, 我這都困死了。你還有沒有煙泡了,讓我抽一口吧。”

  李老板回道:“今天是你娶親,昨天不讓你抽,也是為你好不是?”

  李小寶央求:“爹,我實在堅持不住了,您老就讓我抽一口吧。”

  “咱家也不是開煙館的不是,能說你想抽就抽?”李老板說著,從懷裡掏出了大洋,“今天可是你的洞房花燭夜,早去早回,免得讓人知道了丟人不是?”

  “唉,知道了,爹。”李小寶答應著,接過錢,一溜煙兒跑沒了。

  鄭月兒正在夢中,覺得有人抱自己,睜開了眼,屋子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鄭月兒蜷縮著,不敢聲張。突然,鄭月兒聽到了“我的小親親,可想死我了!”的聲音低低傳來,頓時感覺如炸雷響起。抱自己的人不是李小寶,是李小寶他爹、大色鬼李茂財!鄭月兒掙扎著從懷裡掏出了剪刀,喊道:“老流氓,再不松手我就扎死你!”

  貓子高叫一聲,一躍而起,跑了。

  李老板氣哼哼地松了手,走了。

  鄭月兒哆哆嗦嗦地下了地,拿起火柴,劃過一根,熄滅了;再劃一根,又熄滅了;連著劃過幾根之後,總算點著了油燈。鄭月兒就守著這油燈,數著佛珠,念著佛經,枯坐了一夜。

  天亮了,李小寶哼著小調神氣活現地回來了,推開門見鄭月兒在洞房的杌子(注1)上坐著,就把鄭月兒抱到炕上,在鄭月兒身上拱著。鄭月兒一動不動,任其擺布,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落了下來。

  注:杌子,方言,指一種方凳,舊時威海富裕人家結婚必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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