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玉龍見余桃枝不願跟他一同去縣裡,又說不回余家壪去(他也不會讓她一人回去),因而問她:“那你到哪裡去呢?”
余桃枝道:“我不是說過,我要到我姨媽家去嗎?”
金玉龍問:“到你姨媽家去?你姨媽家在哪裡?”
余桃枝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指著半山坡上右面的人家道:“你看到了那有亮光的地方嗎?就在那裡。”
金玉龍見那人家不過百十步遠,便道:“哦,那也好。”又道:“小桃,那你自己好生些,我去了。”說著,舉步就要走。
余桃枝見了,忙叫了一聲道:“慢著!”
金玉龍立即止步,回身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余桃枝走攏去道:“小龍哥,今日這一別,我們不知要幾時才能再相見,也不知還能不能再相見。你、你能抱抱我嗎?”那聲音,那口氣,是那樣的令人心慈。
金玉龍乃多情之人,見她一個心靈純潔的未婚女孩兒,竟主動說出這樣的要求來,哪裡還能忍心拒絕?因此,他二話沒說,毫無邪念地輕輕抱住她,說道:“小桃,好好妹妹,別悲觀;我相信,我們一定還會有再相見的機會。”說罷,他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又理了一下她的頭髮,然後握著她的雙肩,看著她道:“好妹妹,往後吃飯一定要注意,別磨了風吃進冷氣去,免得又肚子痛。”那神態下的真情實意,與長兄又有何區別?
余桃枝點了點頭,早已淚水盈眶。忽然,她吊著他的頸項,仰頭吻了他臉上好幾秒,然後才果斷地調頭就走;走去十幾步後,回頭又道:“聽到狗咬和人說話時,就說明我到了姨媽家。”說完,一直去了。
金玉龍站在那裡,很快就聽到了狗咬和人說話的聲音,便知道她到了她姨媽家。於是,他甩開大步,下坡而去,隻身又趕了十五、六裡路,方才回到仙源縣縣城裡。他進入縣委組織組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鍾。
組織組值班乾事張小紅見了,給了他一個進門接納,嚴肅地批評道:“金玉龍,你是怎麽搞的?你的組織紀律性到哪裡去了?緊急通知你昨天趕回來,今早八點集合去二龍口水庫工地,你怎麽今天這時候才來?你知道嗎,這是要受處分的!”
金玉龍笑道:“張乾事,對不起,我遲到了。可是,我是今天下午四點半才接到通知的。一接到通知,我就立即卷起背包趕了回來。路上,我連氣都沒有舍得停下來喘一口啊。”
常言道:官家不打笑臉人。那張乾事見金玉龍背著背包,風塵仆仆地站在面前,開口先做檢討,語氣平和,紅唇皓齒間笑容可掬;又聽他說下午四點半才接到通知,便一面拿杯子倒水,一面詫異地問:“怎麽,你今天剛剛接到通知?”
金玉龍點頭笑道:“不錯,我一接到通知,就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張乾事越發詫異了,又問:“這是怎麽搞的?難道燕兒窩辦公室失職了?”說著,向金玉龍遞過水杯,又指著凳子,示意他坐下歇一歇。
金玉龍沒有坐,只是接過水杯,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公社辦公室失職,而是大隊接電話的人因故誤了事。”接著,他便把那大隊長妻子誤事的原由告訴了他。
張乾事聽了道:“哦,原來是這樣。說起來,這也怨不得你。”又感動地說:“你從接到通知起到現在,總共還不到四個小時,其他且不說,光徒步趕夜路就趕了三十多裡,
也真算得是聞風而動,召之即來了。” 金玉龍邊喝水,邊笑道:“張乾事,你別表揚了。我現在已經遲到了一天,只怕要挨批評受處分吧?”
張乾事道:“縣委常委擴大會議決定,這回修建二龍口水庫,一切行動都采取軍事化,凡參戰單位和個人,都必須要做到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如今,你被抽調到工程指揮部辦公室工作;作為指揮部工作人員,一開始就遲到一天,這是帶頭違返組織紀律的行為;按說,是肯定要挨批評、受處分的。”
金玉龍坦然地苦笑道:“已經這樣了,也隻好虛心地接受批評和處分;難道,我還把責任推給一個農村婦女不成?”
張乾事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別著急,今天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起早去坐八點半到龍沄區的班車,在離龍沄十來裡,一個叫做千工壩的小站下車後,再沿河堤路一直向上走,大約十來裡就到了。”
金玉龍放下水杯笑道:“行,那我就去了。”
張乾事用手勢止住他道:“慢些,你別著急。如今,從縣城到全縣各區所在地,一天都隻通一班客車。明天去龍沄的班車票,只怕今天就早就賣完了。你明天早上去,十有八九是買不到車票的。”
金玉龍一聽,著急道:“那可怎麽辦?只有走路去?”
張乾事道:“這樣吧,車站每班車都會留有一兩張備用車票,以備急用。現在,我給你開個證明,明早你拿著證明找車站站長,他會給你解決的。”說著,他便鋪紙拿筆,開了證明;又拿出印章蓋上大印,然後才遞給金玉龍。
金玉龍接過證明笑道:“張乾事,謝謝啊。”說著,他把證明小心地折疊起來,放進上衣口袋裡。
張乾事又道:“小金啊,你別背思想包袱。遲到的事,等會兒我給二龍口工地辦公室打個電話,把你遲到的原因先給他們通個氣。明天早晨上班後,等我們霍組長來了,我再把你的情況和你的態度,向他匯報匯報,請他再和工地辦公室通個氣,商議商議,或許能夠按特殊情況處理,免於處分,也未可知。”
金玉龍向張乾事拱手笑道:“那就有勞了。至於成與不成,我都會記著你張乾事對我的關懷和好處。”
張乾事笑道:“說什麽呢?小金啊,我們雖然不是很熟悉,但我還是比較了解你的。你是個人品不錯,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同志。這回雖然遲到了,但事出有因,又不是你有意為之。大家都是為人民服務,何必眼看著一個好同志,冤裡冤枉背上一個處分呢?不然的話,我們心裡會不舒服,工作起來也會沒勁嘛。”
這時,金玉龍雖然早已又累又餓,但聽了張乾事這番話,心裡卻感到很是舒暢。他沒有再多說什麽,一邊連連點頭,一邊笑道:“謝謝,謝謝,那我去了。”
他從組織組出來,沒有回住處去,而是先出大門到街上準備買些吃的。此時,他已經有八九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但轉了一圈,他發現所有的飲食店和副食品商店,都已經關了門。沒辦法,他隻得叫開一個熟悉的副食品小店,買了二兩糧票的餅乾,這才回到縣委大院內,進了檔案館他自己的住房裡。
他還是兩月前拿工資時回來過,所以,已經有兩個月沒進這住房了。當他打開房門時,一股濃濃的霉氣味,迎面撲了過來。於是,他一手捂著鼻子,走進門去,另一手拉亮了電燈。接著,他連忙走到窗戶前,打開了兩扇窗頁,以便室內通風透氣。返身轉來,他才將背包解下來,甩到了空床上。
直到這時,他才得空從提袋中掏出那包餅乾來,放到桌面上,麻麻利利打開了,順手抓起一塊,塞到嘴裡。他一邊嚼著,一邊未等前一塊嚼爛咽下,手裡又拿起了下一塊。就這樣,他一塊接一塊地,瞬間就吃了四五塊。那樣子,雖然算不得狼吞虎咽,但就他的吃相而言,也已經是很少見的了。
此刻間,金玉龍原是饑渴雙襲;雖然吃下四五塊餅乾,緩解了一個“饑”字,但一個“渴”字卻是更加地嚴重了(剛才在組織組,他雖然接過張小紅給他的水杯端在手裡,卻因為緊張的對話中,注意力絲毫也沒在這上面;因此竟沒能喝上一口)。直到這時,他才感到渴比餓還要難忍。於是,他走出房間來,想找水喝,只見走廊那頭,同事小謝房間的窗戶亮著燈光。他是個不肯輕易打擾別人的人,但此時口渴難挨,隻得過去敲響了小謝的房門。
小謝開門一看,見是金玉龍,立刻笑道:“喲,小金!原來是你呀!有兩個月沒有見到你了,我們幾個都很想念你呢!在農村工作隊辛苦了吧,什麽時候回來的?”
金玉龍回答道:“我連夜趕回來的,剛剛到屋。”又問“夥計,你還有開水嗎?我會乾死,你得趕快救命啊!”
要知那小謝是否有開水,請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