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輩分上講,高卓確實算得上是他的叔叔——族叔。
但在高展的心目中,兩家畢竟隔了七八代,血脈早已稀釋得淡薄如水。
如今,一家豪富,一家赤貧,可謂天差地別!別說讓自己稱高卓族叔了,就是反過來,高卓尊他一句“少爺”,自己答不答應,還得看心情呢!
但可惡的杜羽,從小到大,每一次打嘴戰,都拿它當終極武器,弄得自己一直無法在口頭上佔到什麽便宜,所以在心裡連高卓也恨上了。
唯一有效的反擊手段就是直接動手,將杜羽修理一番,讓他知道嘴賤的代價。可惜,以前杜羽哪怕被修理得再狠也不曾服軟過,總是找機會報仇雪恨,搞得他也有點兒毛。
但是這一次,高展的氣急敗壞,卻多少帶點兒演戲的成分。
他之所以沒有跟杜羽繼續糾纏下去,並非被“叔叔”氣走,而是因為土匪即將進村的消息。雖然在他的心目中,杜羽是一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卻至少有一個小小的優點,那就是幾乎從不在正事上說謊。
因此,杜羽一說,他就信了大半。
知父莫若子,父親本性摳門,且高家數代人積累的財富都在塢堡中,土匪要真來了,誰都可能跑,唯獨他們家跑不了,也不會跑。
高展離開後,第一時間拐到“叔叔”家,向高卓簡單求證後,馬上飛奔回去,與父親商量應對之策。
…
“哥,你回來了?”
剛剛走到家門口,正在院子裡彎著腰磨柴刀的十三歲弟弟杜翼,第一時間瞥見杜羽的身影,轉頭朝屋裡吼了一嗓子:“媽,我哥回來了!”
然後便站了起來,搶前幾步,從哥哥手中接過樸刀、弓箭。
當他準備再接杜羽肩上的步槍時,杜羽笑著拒絕了。槍裡裝著子彈,萬一弟弟瞎擺弄造成走火可不得了。
正在這時,一個喜悅而熟悉聲音從屋內傳來:“阿羽回來了?”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神情激動的中年女子從房子的大門後閃出,荊釵布裙,面色黑痩,眼中閃著淚花。
經年操勞,今年不過三十六歲的母親高惠然,看上去起碼有四十多了。
兩世為人,時隔百年,至親之人再次相見,杜羽望著眼前兩張一直隻存在於記憶中的面孔,情不自禁地鼻子有點發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只是輕輕問一句:“媽,我爸呢?”
“去田裡除草去了。我剛把家裡收拾完,也正準備出門呢。”高惠然倒是沒有發覺兒子的異樣,隨口回答後,又疑惑道:“你怎麽大中午回來了?”
她知道兒子“就業”的地點,也了解峰頭嶺與石壁村的距離。
此刻到家,不得天沒亮就出發?
到底有什麽事兒,讓兒子都等不及天亮?
“阿翼,你去田裡把爸爸叫回來,就說有急事,很急!”杜羽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吩咐道。
“好咧!”杜翼麻利地將手中的樸刀、弓箭放到屋簷下的牆角,朝院門外飛速跑去,轉眼消失在屋前小路的拐彎處。
直到此時,杜羽才放下槍,向母親簡單闡述事情的原委——無意中聽到土匪即將進村的消息。至於,重生的神奇、系統的不可思議、連夜結果了多條人命,自然是不可能說的。
聽完如此驚人的消息後,高惠然居然來了一句:“兒子,你肚子餓了吧?媽媽給你做點吃的。”
杜羽瞬間無語。
是因為事情太過重大,必須等到父親回來再商量?還是在她的心目中,天大的事兒,都不如兒子吃飽穿暖重要?
只是,此時哪有時間?
杜羽趕緊表示,路上已經啃過乾糧了,肚子不餓。
…
除草的田,離家不遠。
不過十幾分鍾後,杜羽便見到走進院門的父親——年僅三十八的杜忠泰。因為常年勞累過度、營養不良,父親早早地兩鬢斑白、皺紋處處。加上衣裳破舊、脊背微駝,從乾瘦的背影望去,猶如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見面時,杜忠泰隻深深看了長子一眼,道一句“回來了”,便擦肩而過,將鋤頭倚院牆放著,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腰,扶著牆重重坐在青石礅上,看上去十分疲憊。
在所有的農活中,除草的強度不算最大,卻需要一整天彎腰乾活十來個小時。
亂世之中,對於終年辛勞,卻吃不飽、穿不暖的農人來說,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煎熬。前世的時候,父母的生命將在今晚戛然而止,匆匆數十年的歲月,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白白受苦。
如今,一切重新來過,今生一定要讓他們享到兒子的福。
歇了一兩分鍾,杜忠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袋,熟練地搓著煙卷,眼睛卻看向杜羽,問道:“什麽事這麽急?”
“抽抽抽,就知道抽!”高惠然嘮叨了一句,卻將一杯溫開水遞到丈夫的手裡,然後以較快的語速, 三言兩語將土匪即將進村的消息說了一遍。
與高惠然的風風火火相反,杜忠泰為人勤勉節儉,性格穩重寡言。
只見他喝一口帶點兒甜味的山泉水,不急不緩地劃燃一根火柴,將卷好的煙卷點燃,深深吸上一口,才歎息道:“這混帳世道,何時是個盡頭啊!”
“別感歎了,現在的關鍵是,我們該怎麽辦?”高慧然急得直跺腳。
“不是有人去通知高老爺了嗎?”杜忠泰反問道。
“高老爺要是不同意我們進塢堡呢?”高慧然憂心忡忡地看向杜羽,道:“要不,我們現在就進山躲起來?”
躲避不符合杜羽的初衷。
乾掉山豹才是他的追求。
因此,他看著母親的眼睛,耐心解釋道:“既然土匪盯上了石壁村,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利益,他們都一定要達到目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除非我們願意拋家舍業去逃荒,以後再也不回來。否則,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這一仗在所難免。”
“打一仗?”杜忠泰搖了搖頭,“我們拿什麽跟他們打,鋤頭?鐮刀?”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到底該怎麽辦?算了,我去找我哥,讓他找高老爺去!”高惠然想到就做,馬上解下腰間的圍裙,往門邊的扶手上一搭,小跑了出院門,朝娘家而去。
直到這時,杜忠泰才站起來,狠狠地吸上一口,再將煙頭朝地上一扔,一腳踩滅,對兩個兒子說道:“不管進塢堡,還是進山,我們都得馬上收拾,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