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鐵匠那隻手還相當有力。

　　他抓著大兒子郎抱孩的手微微地笑著:“爸爸、要到天國去了……爸爸的話，你記著……爸爸死、死……那都是，那都是……”說著他眼睛裡噴射出來仇恨的烈焰。

　　眼睛噴射著仇恨的烈焰，郎鐵匠怒聲嚎叫:“爸爸是日本人……是日本人，害、害死的……老子……我他媽的……”這時候他突然發現還少著一個人。他就突然地又瞪眼掙動起來，突然地又著急地叫嚷:“我的……我的大兒小媳……小媳婦……我的小雲……小雲……抱孩子……你沒有……沒有救她、回來……她……她……”

　　他的眼睛著急地四處搜尋，著急地在眼前幾個人的臉上瀏覽過來瀏覽過去……

　　趙杏花跟武三妹天快亮的時候回到家裡。她們告訴郎鐵匠，路上她們沒有見到牛寶兒。她們，也不知道胡英蓮的下落。她們簡單講了一下老榆樹那裡救下武三妹的經過，就告訴郎鐵匠，下午，白小雲跟郎抱孩在一級石料區分手。白小雲悄悄跟定一個日本人要怎樣怎樣。又說，救下武三妹以後，郎抱孩不放心白小雲，她們要回來的時候，郎抱孩就返回一級石料區找白小雲去了。

　　那時候郎鐵匠就十分著急。他擔心自己撐不到大兒子回來。更擔心大兒第一大媳婦牛寶兒半夜三更獨自上山，找不到抱孩子再有個什麽閃失，也擔心大兒小媳婦殺日本人不成反被日本人殘害，還擔心大兒第二大媳婦胡英蓮……

　　郎抱孩跟胡英蓮牛寶兒出現在郎鐵匠眼前。郎鐵匠總算……誰料，就在他要向大兒子交代後事的時候，卻就發現了大兒小媳婦白小雲不在眼前。

　　郎鐵匠在眼前幾個人的臉上尋找白小雲的影子，郎抱孩忽然痛哭流涕。

　　“爸爸……”郎抱孩跪伏在郎鐵匠身邊，兩手揉著郎鐵匠的手:“爸爸！我的小雲妹妹！她殺死那個小日本了！可是，就在我們救寶兒姐姐的時候，小雲妹妹又被石料廠的廠警抓回去了……我……那些廠警打槍又準又狠……我……我沒有顧得上救她……”

　　“救……救……”郎鐵匠喘息一陣，又喘息著叫嚷:“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我的兒媳婦……我的……我的家人一個都……一個都不能少……”

　　武三妹撫著郎鐵匠的胸脯:“你大兒小媳婦沒事。那廠警，那護廠隊，他們都是中國人……你快不要操別人的心了！你快交代你的後事！你快……”

　　“大騷貨！我的大騷貨……”郎鐵匠笑了一下，就看著武三妹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他又抓住了武三妹的手:“我要走了……我不能陪你了……我的大騷貨，你、你給我好好……好好活著……我的兩個、兩個兒子……我的二兒……抱娃子……你要給他，成親……成親……還有我的大兒、大兒五個媳婦……還有我、我大兒三媳婦肚子裡的……肚子裡的，我郎家的種……你都給我……你都給我看好……看好……經常、經常給我燒紙……燒紙告訴我……”

　　“我記著！我記著……”武三妹眼淚奪眶而出:“他爸，你快快交代你的後事！你快快……”

　　郎鐵匠仍然疼愛地看著自己的老婆:“我走了……你……你，該後嫁，後嫁……不要……不要管別人……球長毛短……球長毛短，渾說……”

　　“我不嫁！我不後嫁！”武三妹擦擦眼淚:“我給你守節……”

　　“少你媽的……胡說八道……別當我，不知道……”郎鐵匠微笑著:“你跟胡三鬥……你們他媽的……他媽的搭一條腿……我知道……我，

早就知道……我。常年不在……不在你跟前……我……知道，你那臭東西，也難受……難受……”　　“你他媽的……老牲口……你……狼……”

　　“你可以嫁……嫁……胡三……胡三鬥……”郎鐵匠抓著老婆的手，“你真的，能有個，有個伴……我……我，死也放心……”

　　猛地聽到這話胡英蓮興奮極了:“玉荷花！你就等著守你的活寡吧！有我公爹爸爸這話，再有我的抱孩子跟你搞情人關系。你守寡守定了！”不由地就抓住了身邊一個人的手，又抓又捏又搖又晃……

　　這個人卻是胡翠蓮。

　　這一陣胡翠蓮一直愣怔在這裡。

　　剛才郎鐵匠說什麽大兒五個媳婦。開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接著猛又聽到什麽大兒三媳婦肚子裡的孩子，什麽郎家的種。她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那大兒三媳婦指的就是她……

　　那時候她就又羞又急……卻面對一個要死的長輩……她只能暗自責怪她的未婚夫顧緊要。是顧緊要非要留下這個孩子……說什麽，孩子沒有錯。還說什麽，她胡翠蓮要是害怕人們說閑話，他顧緊要可以近日就跟她結婚……

　　而更讓胡翠蓮羞臊害怕的，卻是肚子裡有了郎抱孩的孩子的事情，郎抱孩他爸爸怎麽就知道了。郎抱孩他爸爸都能知道，那麽別人……

　　這時候，猛地被胡英蓮抓著手猛一陣抓捏搖晃， 胡翠蓮就猛一愣怔醒過神來。就以為胡英蓮的抓捏是對她什麽三媳婦什麽肚子裡的孩子的不懷好意的恭賀道喜。胡翠蓮就氣恨地狠狠甩開胡英蓮的手就狠狠瞪一眼胡英蓮就緊壓著聲音罵:“你們家都是狼！別硬往別人腦袋上扣什麽三媳婦的帽子！別硬說別人懷了你們家的孩子……”

　　聽著這話胡英蓮也猛一愣怔。

　　猛一愣怔，胡英蓮就趴在胡翠蓮耳朵上說:“三姐你就別抵賴了。小雲妹妹都聽到顧特派員跟你說的話了。顧特派員說，郎抱孩的這個孩子就是我顧緊要的孩子，我要擔當起撫養他成人的義務……

　　“你們……”

　　這時候，就聽郎鐵匠大聲咳嗽起來。胡翠蓮胡英蓮就趕忙爬到跟前去。

　　“我……咳！咳……我……我……咳！咳！咳咳……”郎鐵匠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兒子……我的種！種……”

　　郎抱孩和他的弟弟郎抱娃雙雙抓住郎鐵匠的手:“爸爸！爸爸……”

　　郎鐵匠探手摸摸二兒子郎抱娃的臉，就眼瞪著大兒子郎抱孩嚎叫:“老子做的……狼種！狼、狼種！老子的死……你知道……知道是誰、是誰……”

　　“爸爸！我知道！你的死，我知道！”郎抱孩兩眼噴射著復仇的怒火:“爸爸！你的死，我知道！你的死，是那小日本！是那小日本憲兵隊長山本正龜！爸爸，你死就放心地死吧！你死了，我一定給你報仇！我把山本正龜的人頭給你提回來！擺在你的靈前……”

　　“不……啊不……”郎鐵匠又咳咳咳咳地大聲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