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之上,凌霄寶殿之中。
玉帝坐於寶塌,眾神站在大殿兩側侍立。
狻猊垂首,立於殿中聽審。
他前兒隨諦聽回陰曹地府,哪裡還有妖女的蹤影——陰司簿也撕了,鬼差也給綁了,十殿閻羅、四大判官被捆成兩坨丟在地上,黑白無常隨眾鬼去了人間出差才得幸免。
孟婆老淚縱橫控訴道:“從沒受過這等欺負。那妖女孟婆湯也不喝,把我盤起來丟在湯鍋裡,跳了人間道投胎去了。”
於是天庭開會,討論兩個問題:一者,那妖女三界五行查無此人,究竟是何來頭,又投胎到何處,怎麽把她抓回來;二者,把她放入地府的狻猊,跟她是否有關系,又該如何定罪。
眾神一籌莫展。如此重罪,不罰不行,可是罰了狻猊也於事無補。
審判正陷入僵局,忽聽天兵來報,說地藏菩薩到此。
佛道相見,互相作禮。
玉帝心想,這時候來,恐怕是來講情的。
地藏菩薩開言道:“這小龍兒是神道與人道的產物,本是要行善事,誰知卻惹禍端,實屬無心之失。難得它好靜喜佛,文殊菩薩本有意收他當坐騎……”
呵,果然。
“不過,”菩薩又說,“虺五百年而化蛟,蛟一千年而化龍,龍又修五百年才成角龍。這孩子生下來就是龍子,未經歷練總天真。人間正有一場劫數,不如讓他下界歷練後再啟用。”
玉帝心裡苦,事情總是這樣的:天地孕育出一個神通廣大的家夥,在他玉帝治下的三界裡打砸搶燒,然後被佛祖看中,下界歷練,之後秉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理念,收皈佛門,服務於西方極樂世界。
不過狻猊此次頂多算個幫凶。
玉帝發問:“如何歷練?”
地藏菩薩說:“人間正在改朝換代,狻猊勇猛果敢,正可以當個武將,跟在明君身邊輔佐一二。”
玉帝想了想,順著說道:“這也好。那妖女也投了人胎,狻猊降世,正好可以去人間尋找妖女,一並鏟除。”
菩薩和玉帝都點頭含笑,十分滿意。
狻猊愣住了,他一句話沒說,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要罰便罰,搞什麽人間歷練。他兄弟九個,為什麽偏要歷練他這個最懶的。
他原本是個賦閑龍子,成天雲遊四海,吃吃睡睡,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想再多也無用,玉帝與菩薩都發話了,自己也不能不從。
好吧,高低是個武將,憑咱的武力值,日子也不能差。
於是,在菩薩和玉帝寄予厚望的目光注視下,兩個天兵帶著狻猊來到化凡池。
“這是幹嘛?”狻猊迷茫問道。
“洗心革面,從頭做人。”天兵說著把狻猊推入池中。
狻猊嗆了一口神仙水,撲騰著要飛出來,發現根本飛不動。
於是他四蹄劃水,費力遊回岸邊。
天兵匯報:“化凡完成,狻猊再無神力。”
狻猊聽了心下一沉,什麽叫沒神力?自己以後只是普普通通一頭獅了?
沒容他反應,天兵駕著他,又來到墮仙台。
“兩位仁兄且慢,我有話說!”狻猊掙扎嚷道。
玉帝與菩薩現身,問他還有何遺言。
狻猊叩拜道:“陛下、菩薩,請聽我一言。若不收我神通,讓我去人間找尋妖女、主持正道,不是更方便些?”
玉帝捋著胡子說:“人間自有人間的平衡與規則,
你要按人間規律行事,所得才非虛妄。” 菩薩也點頭道:“萬事都有因果命數,你且去歷劫,總有回歸神界、恢復神力的一天。總比你依仗龍子身份,虛度光陰的好。”
狻猊忙說:“不用了吧,我現在的日子就挺好……”
話未說完,天兵不再聽他糾纏,一人提起一隻前蹄,將他丟落人間。
“啊呀!”狻猊隻覺得一腳踩空,墜落萬丈深淵,驚叫一聲醒轉過來。
再醒來是在床上。四面土牆,茅草屋頂,床頭對著牆角。
一隻蜘蛛從高處掛下來,正與狻猊對視,眼看要掉到他鼻子上。
狻猊伸蹄兒,不對,是伸手把蜘蛛抓了,丟在嘴裡嚼起來。
這味兒不對呀。
“哎耶!你吃什麽呢你?起來!”一個白發老婦人進屋看見他,拿著掃床帚,一下打在他胳膊上。
狻猊還沒反應過來,老夫人的掃帚如雨點般密集打落在他身上。
他用手去擋,發現自己已經化為人身。
“我這是在哪兒?”他不禁發問。
老婦人聽見呆了一下說:“這是給打傻了?”
狻猊又問:“我是誰啊?”
老婦人抱住他的腦袋說:“你是我孫兒啊,英俊!你看看奶奶。”
“英俊是啥啊?”狻猊看了看自己一身窮酸布衣,又抬頭看看老婦人,問道:“你是誰啊?”
老婦人不說話了,冷眼看著他:“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狻猊正色道:“我可是龍子。”
“哦,你是龍子。”老夫人點點頭,忽然上前提起狻猊的耳朵,大叫一聲。
狻猊給嚇了一跳,隻覺得腦袋嗡嗡,耳鳴不止。
“你是聾子!你是傻子!成天好吃懶做躺在床上,現在還學會裝瘋賣傻了!別人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你如今十二歲,還成日無所事事,要靠我這個老婆子照顧,你羞也不羞?”老婦人凶道。
狻猊不敢作聲。
老婦人喝令:“你再看看我是誰?叫奶奶!”
狻猊支吾道:“奶奶……”
老婦人又問:“你是誰呀?”
狻猊略有些遲疑:“英、英俊?”
老婦人點頭道:“這還差不多。陳英俊,你可別作妖,好好出去把黃豆揚了,若下雨淋濕了,我拿你施肥!”說罷,她離開了屋子。
就這?就這!
狻猊腸子都悔青了,前兒還是上天入地的龍子,今兒就成了村頭的英俊?
這開局也太淒慘了吧!
還有,這是什麽鬼名字,到底英不英俊呢?
四處找不到鏡子,狻猊,就是現在的陳英俊打了一桶水。
水面上倒映出一張濃眉大眼,鼻梁挺秀,面方口闊的面龐。
還行,人如其名,是有幾分英俊,寥慰狻猊之心。
英俊正撫摩著下巴欣賞,一記竹竿打在腦袋上。
“乾活了沒?看看看,能看出兩個腦袋?”是奶奶,把打谷的工具丟給了英俊。
英俊默默地揚起黃豆杆,心想自己現在這境遇,還當武將、逮妖怪?
玉帝和菩薩的意思,八成是讓我一輩子甭想再回歸神位了吧。
“死妖女,臭妖怪,我發什麽善心救什麽鬼嬰靈。白澤叔叔,兄弟們,快來救救孩子吧!”正想著,聽見大門口奶奶和人說話:“沒有什麽剩飯布施,師父若等得,現煮豆粥給你吃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