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久一直討厭他的新住所,盡管搬來已經七個月了。
他住在天台上,卻不是這棟樓最高的住戶,最高的住戶是他的樓頂上的那群房東養的鴿子。人們認為鴿子是和平的象征,清久覺得那些人一定沒有每天聽鴿子的叫聲。那是一種沉悶的,古怪的從喉嚨裡發出的咕囔聲,他第一次聽的時候還以為是附近有人用枕頭捂住的小孩發出的嗚咽,過了好一會兒才驚訝的反應過來那居然是鴿子的叫聲。
剛巧隔壁是一個有著兩個非常“活潑”的孩子的家庭。簡陋的天台不止他一人居住。
清久還討厭屋裡的空氣,盡管窗外從清晨開始就有一大群鴿子發出古怪的聲音飛過,連同鴿子羽毛,鴿子身上特有的氣味縈繞,他也願意打開臥室的窗戶。但是,不久後他就發現,因為在天台的緣故,每次打開窗戶不久後就會有一些不那麽讓人喜歡的小動物進入他的房間。
有時是飛蛾,他還算能接受。有時是一隻綠頭蒼蠅,一進來後就停在天花板上的燈泡周圍環繞,怎麽也趕不走。清久見過的潛進來最奇怪的生物,是一次雨後的早晨,他醒來後發現書桌上方的牆壁上緊貼著一個小拇指大小的蠕動的黑色軟體動物,他當時瞬間渾身發麻。也許是螞蟥,也可能是沒了殼的蝸牛,清久不敢仔細看,用一本書結束了它的生命,然後扔了那本書。
從那以後,他就很少打開窗戶,一周最多只有一次。每次打開窗戶必定不超過五分鍾。
但就是這極少的開窗次數,又讓他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那天下起了暴雨,很多人聽見雨聲都願意去窗戶看一看,清久也是如此。但他先是做了一些其他事情,等他想起的時候,雨最大的時間已經過去,外面還剩下殘留的稀疏細雨,正是每個小動物都已經找到躲避所的時候。清久一打開窗就看到了那個家夥,他從小到大最怕的動物:
一條暗棕色的小蛇纏繞在他的窗戶的防盜欄杆上,蛇身光滑圓潤,纏繞得密不可分,但蛇頭很松懈,隨意的張望著。
清久覺得打開窗的一瞬間就被它發現了。
接下來的十分鍾,清久都站在屋內抵著窗戶。雖然不知道蛇有沒有自己打開窗戶的能力,如果那條棕色的小蛇再大一點,那他整晚都沒法入睡了。
這場雨淅淅瀝瀝的直到深夜才結束,本來不想出門,但今天的垃圾裡有剩下的油湯,本來就沒辦法開窗通風,清久很怕垃圾裡生出蟲來。
清久遇見了那個人。
他蹲在樓下,像是在等什麽人。清久扔完垃圾回去的時候他還在。毫無預兆的他對他說話了。
“能跟你借點兒錢嗎?”
“誒,什麽?”
太單純的反應了。
“我無處可去了,能借我點兒錢嗎?”
男生蹲在第一級階梯上,抬頭看著清久,沒有一絲窘迫,仿佛剛只是說了句你好,而不是向陌生人借錢。
清久覺得他是一個離家出走的男生。也許他就住在這棟樓,也許他正要溜去網吧打遊戲。
“我用手機給你吧。”
“我沒有手機。”
“額,抱歉,我沒現金。”
“你家有嗎?”
答應男生回家去取,男生默默的跟在身後。後來清久才發現他是奔著他家去的。
隻一晚的話,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家裡只有一張床,客廳裡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只有冰冷的地板。以這種環境讓男生過夜,
清久反而覺得有些愧疚。但男生不太在意。 “對了,我叫周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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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媽知道你人這麽好嗎?”
“額。”
“呵呵。”
周昀笑著接過了清久買的食物,已經過了一周,清久不僅讓他住下,而且每天按照他的要求給他買吃的回來。而清久每天回來的時候則看見他在家玩著“沒有”的手機。
“那你爸媽知道你跟我住在一起嗎?”
“我說過我沒爸媽。”
“每個人都有。”
清久認為周昀的樣子,不像是無家可歸很久的人。他的黑色衣服很乾淨,頭髮也整齊。長相也不錯。
“也許他們正在焦急的找你。”
“要我怎麽說你才會相信?”
周昀把不滿的目光投向讓他居住在這兒的清久。他看起來是那種有任何不滿都會立馬發泄出來的人。
“實話跟你說吧,我從16歲就離家出走了。他們早就揚言跟我斷絕關系了。一次我走投無路了向他們借錢,他們直接讓我滾。”
“那你現在多大了?”
“21。”
跟我一樣大,清久心想。但他沒說出來,周昀不像是喜歡別人跟他親近的人。於是清久拿著食物回了臥室。
“我操。”
外面傳來周昀的低罵聲。清久不知道他是因為自己生氣還是因為父母生氣。
“你可真酷啊,mmp。”
外面的聲音繼續響起,清久這時才確定了這人是在生他的氣了。
“你想跟我說什麽嗎?”
清久拿著燒餅走出臥室。他不是沒有脾氣,就算遭遇再怎麽不幸也不應該對幫助他的人隨意發脾氣吧。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
“你說什麽了?”
清久問完就反應了過來,周昀剛剛跟他說了他的經歷,他肯定很難受。
“抱歉,我以為你不願意談你的事。”
“我是不願意談,但你至少得有點反應吧,我也沒生氣,我是真的覺得你挺酷的。”
周昀明顯帶著嘲諷的說。
“好吧,那我問你,你為什麽離家出走,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
“關你屁事。”
……
科學研究說人在遭遇重大打擊的時候心理年齡會永遠停留在那一年。清久告訴自己這人心理年齡多半只有16歲,所以不要跟他計較。
但這麽忍氣吞聲行嗎,他又不是一個小女孩。清久很快想到了壓製周昀的辦法。
“你不能永遠在這兒白吃白住。”
“什麽意思,我要交房租?”周昀臉上的嘲諷更濃了。
“房租就算了,至少得養活你自己。我不能天天給你買吃的,難道要我養你嗎?你又不是女生。找份工作應該能行吧。”
“哼。”
周昀用一個字表明了他的態度。第二天早上清久還在睡覺時,臥室被重重的踹響了。
“反鎖幹什麽?你怕什麽?怕我xx你?”
“從小的習慣……沒錯,怕你打劫我。”
清久打開門,一張熱乎乎的餅呼到了他的臉上。是周昀買的。
“你這麽快就找到工作了?等等,第一天上班就有工資?你是不是偷我錢了?”
“呵呵。”周昀對他冷笑,“我還以為你挺善良的。”
清久話被堵住,但很快回過神來,不善良還會讓他住這麽久嗎?
“沒想到你還會情緒勒索人。”
“放的什麽洋屁。”
“沒什麽。”
哪個字是洋屁了,清久深覺無語,但周昀回過頭來說:
“呵,被語言勒索,你想試試被繩子勒索的感覺嗎。”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不知道你脾氣這麽暴躁。”
“切。”
周昀留下餅很快就離開的,看起來也許是特意回來拿餅給他。傍晚清久回家時,周昀還沒回來。
他會不會不告而別了,像是最後一天拿著身上所有錢買了張餅回來就永遠的離開的?清久摸了摸冰涼的地鋪,在這兒睡會比街上好很多嗎?如果能有機會找到下一家,應該沒有比這更差的了。
流浪貓在待不慣的家庭也會再次溜走,更別提一個感到不受歡迎的暴躁的成年男性。
他沒有打劫自己就很不錯了。
清久一直在地鋪上坐到了天完全黑,一時不能適應回到獨居的生活。他為周昀以後的妻子感到擔憂,從小離家出走過的人會不會習慣不告而別,內心深處不會把任何地方當家。
在隔壁的孩子吵鬧聲結束後,周昀回來了,清久忘了,他有鑰匙。
你不會是找不到其他地方才回來的吧?
清久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周昀滿身風霜。
“外面下雪了嗎?”
“不知道,這是不是雪。”
周昀撣了撣身上的水汽。
“這鬼天氣太奇怪了。”
“快冬天了,是比較冷。”清久從地鋪上站起來,
“剛好,給你捂暖和了。”
“你好像挺淡定的,沒看新聞?”
“我不怎麽看新聞。”
“連手機都沒看過?下午整個網上都是。”
“什麽?”
清久從周昀的話裡推測出好像發生什麽重大事件了,獨居久了,他對什麽新聞都不太在意,可怕的流行病,嚴峻戰爭局面。直到周昀把手機拿給他看……
“這怎麽可能!”
“我就說嘛,看到這個新聞今天誰還能這麽淡定。”
“這不可能,你確定這不是什麽謠傳。”
“這是官方號,謠傳能這麽多家新聞一起謠傳嗎?”
“我還是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等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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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久強迫自己醒著,但半夜就沉沉的睡去了,再次醒來看了看手機,快八點了。走出臥室,周昀正站在窗前。看著打開的窗戶清久猶豫了一下,但很快被外面的天色吸引了注意力。
就算是冬天,早上八點天也亮了。現在只是深秋,外面漆黑一片。
“你看,天沒有一點兒要亮的跡象。反而更黑了。”
昨天的新聞上說,白天消失了,大地將會陷入黑暗。
“在應該是偶然事件吧,明天就會恢復正常了。”
“我不這麽覺得。所有新聞都說的是陷入長時間的黑暗。他們沒說是什麽原因。不過我昨晚翻到一個新聞,看到的人不多,而且很快被刪了。”
“上面說的什麽?”
“說是因為外星生物入侵,政府知道是什麽,但不能跟群眾說明。”
“外星生物?”清久無語的笑了笑。
“是挺扯的。”
“上面還說了什麽嗎?”
“沒有了。既然你起來了,我也要去上班了。”
“現在?”
“不可能因為天黑人們的生活就停止運作了吧。”
有時候這人說的話也挺明理的,在清久想起問周昀在哪兒上班的時候,周昀已經出家門了。
這種奇異的天氣讓清久覺得不安,他在心裡祈禱周昀在上班時要平安無事。旁邊的家庭好像也都出門了,整個天台很安靜。
如果不是鴿子們突然發出咕咕的叫聲。清久心想今天早晨它們估計還被關在鴿舍裡。他不喜歡去看它們,因為那濃厚的氣味。但這詭異的天去看那群討厭的鴿子肯定別有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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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來看鴿子嗎?”
清久打完招呼後感到一陣尷尬,因為他發現前面站著的人不是他的房東,而且是一個女孩。女孩轉過身來好奇的看著他。
“抱歉,我還以為是我的房東。”
“沒事,你說的是我爺爺吧。我是他的孫女。”
清久住的地方是樓頂,不過看起來開發商為了盈利又建起了幾間房屋這幾間房屋的頂又形成了新的樓頂。鴿舍就在清久房屋的頂上,他們現在正踩著清久的房屋。
為什麽租了這個地方,清久再次啞然失笑。他記得那是快到新年的時候,他醉醺醺的,急於找到新住所,所以根本沒仔細打量就租下了這個地方,以至於後來幾個月都在後悔。
“你笑什麽?”
“啊,沒有。”
清久以為女孩已經轉過身去,沒想到還在看著他。以前沒有見到過她,她肯定也是因為奇異的天氣上來查看。
“啊,惡心!”
女孩突然大叫起來,她的手僵硬的往前伸著。
“摸到鴿子屎了,你有紙嗎?”
“我身上沒有。稍等,我回家去拿。”
回家拿紙的時候,清久看著窗外的漆黑恍惚了一下,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早晨還是黑夜。如果像新聞上說的以後每天的日子都是這樣,那真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很快拿紙上去,房東的孫女不見了,清久猜測她已經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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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老舊的房區,背臨醫院,平時街上大多是老人。清久下樓後走了不遠聽到了周昀的聲音。街上路燈亮著,沒有行人。周昀的聲音從牆裡傳來,他正在跟某個男人說話。
大概是周昀上班地方的同事,清久聽見他們在埋怨工作令人厭煩,今天這種天氣是不是可以不去。令清久在意的事,跟周昀談話的人在嬉笑中叫了周昀的名字:陳浦。
清久回到家打量著客廳,除了薄薄的地鋪,和一個普通的櫃子,裡面放的螺絲刀等工具和垃圾袋。周昀什麽東西都沒有,甚至連衣服他一直穿著同一套。他隻帶了一個名字來。
也許名字也是假的,清久突然意識到他完全不了解這個人,他讓一個陌生人住進了自己家。
周昀很快回來了,拎著一大包吃的,跟他談話的內容一樣,他們放棄了今天上班的想法。
“我覺得我們應該開始屯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回來了,誰知道以後還買不買得到。等人們反應過來這種天氣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肯定都會發瘋……你怎麽了,你媽死了?什麽表情。”
周昀讓清久的話暢快的說出了口,
“我剛剛看見你跟別人聊天了,那個人叫你陳浦。那才是你的真名,周昀不是你的真名吧。”
“就這?表情跟便秘了一樣,我還以為是什麽。我在上班的地方用假名,免得以後惹事了被找上。比如偷店裡的錢什麽的,或者殺了人。 ”
真是可怕的坦白。
“清久才不是你的真名吧。”
“什麽?”
“太文藝范兒了,我從來沒見過姓清的人,除了愛新覺羅……哦不,那是朝代,不是姓。”
“你現在見到了。”
“我不信。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清久不是你真名,不然身份證拿出來看看。”
“你……”
清久從抽屜裡拿出身份證,周昀跟著進了臥室,他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說居然是真的,然後坐到了床上。
“你臥室這麽暖和,我在這兒打地鋪不行嗎,外面太冷了,晚上我都用手捂著腳睡。”
“這兒太擠了,我怕晚上起來會踩著你。”
“又踩不死。”
事實是清久不習慣跟別人睡在同一個房間,他正想著其他借口拒絕時,臥室的窗戶響了。周昀朝窗戶走去。
“別打開!”清久連忙驚叫。
“為什麽?”
“外面有很多蟲子什麽的。”
“什麽蟲子還會敲窗戶?聽起來像別人砸了東西過來。”
周昀打開窗戶,一個棕色的東西落了進來。下一秒,清久跑出臥室,並死死的關住了門。
“抱歉,不知道你怕不怕蛇,如果不怕的話就請把它扔出窗外。如果怕的話……千萬不要把它拿出來嚇我,我發誓我會跟你絕交。”
……
“扔出去了已經。惡心死了,這蛇身上還有鳥屎,快開門,不然我只能抹在你床上了。”
清久打開門,一條活蹦亂跳的小蛇在他臉前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