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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小暑27
  月明星稀,周汝傑家的廢院裡,三個男人正如覓食的老鼠一般躡足潛蹤。

  梁書和方怡白對這裡並不陌生,只是上次來時還是冬天,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空氣中飄著濃濃的焦糊味道。如今才過了數月的光景,斷壁殘垣還是依舊,可庭院中的植物沒人打理,早就生得無拘無束,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早就長滿了雜草。

  盡管這裡是一片廢墟,可三人依舊走得小心。

  為了防備被人看出蹤跡,他們努力去走地上的磚石,盡量不踩雜草以防留下足跡。可磚石下面也不平穩,早被各種植物的根系頂出了空洞,方怡白和孟昶的身子輕盈倒還好說,只是梁書身高馬大,偶爾便會踩出奇怪的聲響嚇得三人寒毛直豎。

  每當這時,走在前面的方怡白便會向他投來嫌棄的目光,可梁書也沒辦法,他的肩膀脫臼一動就疼,很不容易保持平衡,每次踩空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可真正令他感到不解的卻是方怡白的態度。

  從進周園開始,方怡白忽然就轉了性子,不僅路上一言不發,梁書主動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只在梁書弄出聲響時狠狠瞪他一眼,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身為世家浪蕩子中的“翹楚”,梁書帶領鐵錘幫“橫掃京城”的時候可沒少遭人嫌棄,他依稀記得宮裡的嬤嬤們看他就是這種眼神,可放在此時他卻有些糊塗,搞不懂自己是什麽時候惹得這位方公子不高興了。

  因為害怕方怡白就此離開,梁書努力擠出笑臉去回應對方。好在對方雖然不願理自己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他便跟在孟昶的後面,努力不再發出聲響。

  三人無聲無息的走了一陣,孟昶忽然打破了沉默,左右四望之後,他輕聲說了一句:“這裡有陣法。”

  方怡白沒有停步,梁書便也沒敢搭話。孟昶卻拉住了方怡白的束發的飄帶用力一扯,方怡白被他扯得猛一仰頭,嘖了一聲之後憤然回頭,低喝道:“你幹什麽!”

  孟昶被他嚇了一跳,卻還是怯生生的指著前面說道:“這裡有陣法,前邊……是死門……”

  梁書不懂機關陣法,卻也聽得出死門一定暗藏殺機。於是便踮著腳尖往前面看,眼前正是那座被炸爛的石橋。方怡白看看碎石堆,略一思量便把自己的束發飄帶扯了回來。

  他拍了拍孟昶的肩膀安慰道:“這裡的機關早都毀了,放心走,不會有事兒的。”

  孟昶似乎還不放心,囁嚅著補充道:“都是唐門的機關呢。”

  方怡白呵呵一笑:“再厲害的機關也是死物,毀都毀了還怕什麽,走吧,有我保護你呢。”

  方怡白說完,孟昶和梁書同時都安了心。

  見孟昶依舊怯生生的,方怡白便牽了他的手,兩人互相扶持著走過了一片碎石堆,看得梁書好一陣羨慕,可無奈前邊的兩人都不理會自己,他便隻好小心翼翼的踩著前人的足跡跟在後面。

  過了碎石堆,再往前走不多遠便是曾經遇襲的假山,上次來時這裡還是一片荒煙蔓草,一別數月,曾經的地道口已經被瘋長的藤蔓牢牢覆蓋,倒顯得生機勃勃。

  方怡白去尋當時的機關,才一彎腰便發出了一聲悶哼,梁書一驚,這才看出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八成是剛才對戰的時候也受了傷。有心過去慰問傷情,卻又畏懼對方不善的眼神,便推了推孟昶,讓他過去問問情況,自己則捂著肩膀去尋機關。

  孟昶會意,像隻貓似的湊到了方怡白的身側,

輕聲說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方怡白的肋下被鐵面殺神掃了一下,一直也沒覺得如何,直到剛才彎腰才感到疼痛難忍,也不知是否傷了筋骨。他見孟昶一臉的關切,便硬擠出了一個笑臉:“挨了一下而已,不礙事兒的。”

  孟昶又往他身邊湊了湊:“大哥哥很擔心你呢。”

  方怡白翻了翻眼皮,看了一眼笨手笨腳的梁書,嗤道:“登徒子,誰稀罕他擔心,看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就煩。”

  孟昶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包袱,裡面盡是些零零碎碎不知用途的小玩意,他一邊翻檢一邊說道:“馮衝以前也是這樣笨手笨腳的,聽說姐姐以前總罵他呢。”

  領路人馮衝在江湖上頗有威名,當年若不是有他拚命護持,孟家姐弟的墳頭草只怕如今早有一人高了,想不到在家裡竟也是這般地位。便苦笑著搖頭:“馮衝那麽厲害,天底下怕是也只有你姐姐敢罵他了,誒,那後來呢,他是怎麽變聰明的?”

  孟昶已經挑了一個瓶子出來,一邊拔開瓶塞一邊說道:“他沒變,一直都是老樣子,只是我姐姐不再罵他笨了而已。”

  方怡白也跟著歎了口氣:“想必是覺得馮衝無藥可救,懶得再罵了吧。”

  孟昶把一粒朱紅的藥丸倒在手心裡,舉到方怡白面前說道:“我姐姐喝了離情水之後就不再罵馮衝了。這藥是姐姐留給我的說是能續命呢,看你這麽疼,趕緊吃了吧。”

  朱紅的藥丸散發著藥香,讓方怡白莫名的想起了江嶼,要是那個賣野藥的也在這裡該有多好。他沒有去接孟昶的藥丸,而是輕輕推開孟昶的手搖頭表示拒絕。

  孟昶躊躇著又把手舉了回來,囁嚅著說道:“藥丸沒有毒的,你放心吃吧。我姐姐其實不是壞人……”

  方怡白的心頭一軟,柔聲道:“姐姐留給你的保命東西更要好好保存才是,怎麽能隨便拿出來給外人呢。”

  孟昶還要說話,卻聽見腳下傳來一陣機關摩擦發出的悶響,抬頭一看,見粱書正對他們招手。

  地道口緩緩打開,拉斷了許多藤蔓。梁書吹著了火折子丟了進去,見那火星久久不曾熄滅,才對方怡白說道:“我先下去看看,你們在上面等我招呼。”

  他也不等對方答覆,說完之後便一躍而下,摸黑轉了兩圈見並無異狀才招呼方怡白和孟昶下來。兩人先後落地,洞口的機關也隨之緩緩關閉,三人這才松了口氣。

  暗室裡空氣並不沉悶,只是充斥著似有若無的霉味。

  梁書根據記憶找到牆上的油燈,點燃之後便從桌子後面拉出來一張椅子,用衣袖撣去塵土後才請方怡白過來坐下,方怡白肋下疼痛難忍,趕忙坐下運功調息。

  孟昶見方怡白表情痛苦,便挨著梁書坐到了地上,縮的像隻尋找母雞保護的小雞崽子,可梁書也正自顧不暇,一心想著如何把脫臼的肩膀接上,根本顧不上理會孟昶。

  室內靜得出奇,百無聊賴的孟昶很快便坐不住了,一骨碌爬起來,跑到書架前面去翻書冊。因為一直藏在地下久不通風,大部分紙張都生了霉斑,他挑出來幾卷相對乾淨的卷軸,鋪在桌上一看,竟全是描繪機關布置的圖紙。

  孟昶雖然不善與人交往,卻天生喜歡鑽研奇淫巧技,見了這麽多機關圖紙不由大喜,十分貪婪地看了起來。圖紙畫的繁複,他一邊閱讀一邊驚歎,不知不覺就看完了一卷。

  小心的收好卷軸,換了一卷再次展開,裡面卻是建築的圖紙,看規模倒是不小,可對孟昶卻提不起半點兒興趣。他起身回到書架前面重新挑選,一眼便瞅見其中一個卷軸十分老舊,靠外的部分都被磨出了毛邊,顯然是經常被人翻動的樣子。

  孟昶猜測這大概是此間主人最喜愛的一卷,便很不客氣地抓在手裡往回一拉,可傳回來的手感卻很不對勁,卷軸仍舊紋絲不動,可整排書架卻無聲無息的移了開去,露出了後面的一間密室。

  孟昶嚇了一跳,三兩步邊跳回到梁書身邊,驚喜道:“大哥哥你快跟我來,我找到了一個密道,咱們興許能從那裡逃走呢!”

  梁書很不擅長接骨,此時正在咒罵江嶼為什麽不在身邊,聽見孟昶即驚且喜的叫聲便很不耐煩:“你動牆上的卷軸了?別瞎叫喚了,那不是密道,是人家主人的臥室。”

  孟昶扭頭看了看黑黢黢的門口,疑惑道:“主人的臥室?你們早就知道這裡有機關的嗎?”

  梁書翻了個白眼:“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麽找到這裡來的?”他看孟昶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便嚇唬他道:“裡面真是個臥室,除了一個臭烘烘的死人之外也沒別的東西,你別亂跑驚動了死者,當心人家起來抓你。”

  孟昶不以為然,聽說裡面有個死人之後反倒來了興趣:“死人有什麽好怕的,你要是害怕就算了,我自己過去瞧瞧。”

  “嘿!你瞧不起誰呢!來來來,你過來瞧瞧,嚇尿了褲子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梁書被他說得氣結,起身便往密室裡走,很熟練的點起了桌上的蠟燭遞給孟昶,自己則用單手推開了棺蓋,露出了裡面黑褐色的乾屍。

  莫可名狀的臭氣撲面而來,梁書樂呵呵的去看孟昶,可對方的表現卻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不僅沒被乾屍嚇得屁滾尿流,反倒皺著眉頭研究了起來。

  他戳了戳乾屍的臉頰,又按了按乾屍的肚子,最後又掀開褲腿去看死者斷掉的雙腿,一串動作行雲流水,對死者可謂毫無敬意。梁書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心中默默念叨:“莫怪莫怪,這小子跟我一點兒都不熟,您要是生氣,盡管給他托夢好了。”

  “這人好像是服毒死的呀。”

  梁書正忙著甩鍋,聽見孟昶說這人竟是自殺死的便來了興趣,湊到棺材跟前問道:“唬人的吧,他都乾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是服毒死的?”

  孟昶點頭,就著燭光從死者的衣服上捏起來一隻乾癟的蜈蚣舉到梁書眼前:“如果不是用了劇毒,他在這裡根本成不了乾屍,這隻蜈蚣八成也是被他的血肉毒死的呢。”

  梁書籲了口氣,感同身受道:“每天在這種鬼地方活著,換做是我也早不想活了。”

  孟昶卻不以為然:“他的雙腿是被生生折斷的,指甲上也有受過針刑的痕跡……這人很久以前應該受過酷刑,搞不好肚子裡也被人做了手腳呢。”

  梁書默默咽了咽口水,隨口接道:“肚子裡能做什麽手腳……”

  孟昶解開了乾屍的外袍,露出了裡面繃緊的肚皮,他指著其上一道幾不可查豎紋說道:“從這裡開口就能露出裡面的肝髒,行刑的人會用刀去割肝髒,受刑的人很疼,卻不會死……”

  這一番話說得梁書毛骨悚然,他一直以為來俊臣的請君入甕已是酷刑中的巔峰,想不到竟然還有孟昶口中所說的這種可怕刑法。此時再看這具乾屍,竟忽然多了幾分不可言說複雜情緒——這人生前已經夠慘的了,好容易死了,就不該再受打擾。

  於是他單手為死者整理好衣衫之後就把棺蓋推了回去,然後,他拉著孟昶跪倒了棺材前面:“前輩在上,我們三人被人追殺流落至此,原本無意打擾前輩安眠。晚輩這廂給您賠禮了,叨擾之罪還望寬恕。”

  孟昶見梁書說的虔誠,便也跟著說道:“前輩明鑒,我們被壞人困在這兒了,壞人可厲害了,還請您保佑我們,只要我們能平安出去,晚輩一定幫您報仇!”

  梁書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斥道:“胡說什麽,你連他誰都不知道怎麽幫人家報仇,趕緊跟我磕頭賠罪!”

  他說完便拉著孟昶一起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才要起身,卻見面前的棺材忽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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