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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雨水 4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聚集起一片厚重的烏雲,不遠處的山林已經完全遮蔽在雲層之下,厚重的鉛雲隱隱傳出沉悶的雷聲。

  白衣女子像是感應到了江嶼的注視,向著木樓回望一眼之後便閃身消失在了假山之中,江嶼下意識地蹲到木欄下的陰影裡,半人高的木欄剛好掩住他的身形,透過圍欄的縫隙,他看見齊懷遠正目光陰沉的看向木樓。

  此時正有幾個齊家的小廝搬著梯子上來,方怡白指揮他們放好梯子之後便喊江嶼過來。

  “賣野藥的,你藏在圍欄後面幹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江嶼聽見招呼應了一聲,方怡白指著梯子對他說道:“上去看看有沒有藏過人的痕跡。”

  方怡白的語氣簡直像是在吩咐下人。

  江嶼看看梯子,又看看方怡白:“你怕高嗎?”

  方怡白衝江嶼翻了個白眼:“我怕髒。”

  江嶼知道方怡白的潔癖,明白此時再說什麽也是廢話,於是便不情不願的登上梯子。齊家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族,木樓頂部有三層鬥拱,所用的梁柱和樓板全是楠木材質,內村板材中夾著香樟,如此便不虞蟲蟻啃咬。梁柱上的雲紋木雕在明滅閃動的燭火映照之下仿若正在翻卷流動一般。江嶼不禁感慨,這樣的木樓若是沒有天災人禍,只怕住上百年也不成問題。

  江嶼仔細看了每根梁柱,上面的灰塵完整且厚度一致,顯然不似有人藏身過的樣子。

  聽了江嶼的描述方怡白再次捏起了下巴,他眯著眼在房中轉了幾圈,終於坐到鋪著大紅錦被的床上,憤憤的哼了一聲:“江嶼,你給我想想辦法。”

  江嶼撓了撓頭,無奈道:“方公子你講講道理好不好,這種事兒我能有什麽辦法。”他見方怡白的目光不善,便又補充道:“要不我把那晚當值的下人都喊來,咱們再問問?”

  方怡白的目光比穿堂的山風還要刺骨,一旁的小廝早就站不住了,也不用江嶼吩咐,轉身就跑下樓去找人。

  江嶼看著小廝的背影苦笑道:“你何苦嚇唬一個下人呢。”

  方怡白輕哼一聲:“他不走你怎麽跟我說實話啊?”

  江嶼撓了撓鼻子,衝方怡白豎起大指:“這都瞞不住你?”

  “少拍馬屁,趕緊說正事兒。”

  “剛才我看見齊懷遠和一個白衣人在假山那裡說話。”

  “齊懷遠和白衣人?你認得出齊懷遠卻不認得那個白衣人嗎?”

  江嶼聳聳肩:“新郎官我自然認得,可那個白衣女子是背對著我的,我沒看清臉,只看見她手裡拿著一根笛子一直在聽齊懷遠說什麽。可惜我才看了兩眼就被她發覺了,她的身形很奇步法卻很怪,連我也沒見過呢。”

  方怡白沉吟良久也想不起客中有誰是一身白衣手拿竹笛的女子,他揉著光潔的下巴緩緩說道:“我不記得賓客中有這樣的人,不過眼下段成霜新死,能讓齊懷遠在這種時候與之會面的女子,他們的關系一定不尋常。”

  江嶼自幼跟著他師父江水遊歷江湖,武功如何先放一邊,單說他的眼界就絕非尋常之人可比。能被他稱讚身法奇快的人絕不超過二十個,如果這步法連他都沒見識過,那只能說這人多半出身於某個隱世門派之中。清明山劍廬雖然名聲在外,可歸根究底也不過只是一座劍廬,齊懷遠更是專攻金鐵,二十年未曾踏出清明山,這樣的兩個人是如何扯上關系的。

  正在方怡白苦思無解的時候,

段成君帶著荷鶯還有當夜值班的護衛、下人已經到了樓下,聽見小廝回稟便和江嶼跟著下到木樓一層。段成君雙眼滿是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他一見方怡白便迫不及待的詢問進展,江嶼知道方怡白的脾氣,怕兩人發生衝突便大致說了一下現場勘查的情況。  “方公子正要找昨晚當值的下人再問一次,或許還能有些線索。”

  段成君一把扯過荷鶯甩到地上,惡狠狠地說道:“賤婢,方公子問什麽你就仔細回答,要是敢有半字虛言你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地上的荷鶯臉頰紅腫嘴角淌血,背上還有幾道鞭笞過得血痕,這一夜顯然沒少吃苦。聽見段成君的話,趕緊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方怡白瞟了面目猙獰的段成君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行俠仗義南七門”的金字招牌在他的眼裡轉眼變得連廁籌還不如。

  江嶼溫言對眾人說道:“大家不要緊張,好好想想昨晚事發時的情況,哪怕是一丁點兒的細節也不要放過,我們早日找出真凶也好還大家一個清白。”

  雖然江嶼的身份只是客人的朋友,可他的聲音似乎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就連荷鶯也止住了顫抖頻頻點頭。

  木樓的守衛一共八個人每人在江湖上都有名號,他們分成兩組,每兩個時辰輪一崗。事發前馮衝和熊林他們四個才剛接崗,馮衝出身崆峒派,善用一把鐵扇,熊林出身飛鷹門,更是五感敏銳擅長埋伏追蹤。按說有他兩人把手一樓怎麽也該萬無一失。可沒想到不僅少夫人遇害,他們竟然連凶手的影子也沒見到。二樓的婢女也說只聽見少夫人驚呼了一聲,等她們趕到樓上時,少夫人已經墜樓了。

  “我記得很清楚,荷鶯剛到一樓還沒站穩樓上就傳來了呼叫聲,我們急著上樓查看情況,可樓梯太窄隻容一個人通過,等我上到二樓的時候少夫人就已經墜樓了。不過我熊林以性命擔保,在此之前木樓一丈以內沒有人來過!”

  段成君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悶哼:“你以性命擔保?你們清明山的人怎麽都來這套?”

  熊林並不理會段成君的嘲諷,閉目片刻後拱手道:“我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正往劍廬方向走去,洗劍池……啊,荷花池邊有兩個人正往中庭走,一個女子輕身功夫不錯,另一個男人……是個用刀的好手。”

  江嶼推開一樓的雕花木窗,果然見到齊懷文、齊懷武兄弟二人正往劍廬方向走遠,另一邊,春風如意刀韓非和他的妻子飛練仙子杜輕柔剛剛邁進中庭。

  雲層越發厚重,迎面吹來一陣濕冷的風。

  江嶼不由得讚了一聲:“好耳力!竟然只聽腳步聲就知道那人善於用刀!”

  熊林只是微微頷首:“所以我才敢以性命擔保,昨晚確實沒有外人潛入。”

  方怡白負手立在門口,忽然開口問道:“那你有沒有聽見別的聲音?”

  熊林皺眉思量片刻,眼睛突然一亮:“有!我聽見了那隻金步搖的聲音!”

  “哦?你好好想想,是何時聽見的?”

  “少夫人墜樓之後!當時很亂,我人還在二樓就聽見他們喊叫說少夫人墜樓了,正要往樓下趕的時候我就聽見樓上傳來金步搖的聲音,那聲音太奇特了,我不會聽錯!”

  熊林得語速不快,顯然每句話都是仔細思量之後才說出口的,方怡白卻不禁皺起了眉。眾所周知,段成霜墜樓之後九鳳朝陽金步搖便不知所蹤,可熊林卻說他在段成霜墜樓之後還聽見樓上有金步搖的聲音。這簡直就是在說九鳳朝陽金步搖是被樓上的某個人藏起來的。

  果然,二樓的兩名護衛——七星劍陳震和鐵鞭柳元泰雙雙跪倒:“天地可鑒!我們上樓的時候少夫人剛剛墜樓,我是親眼看著她的袍服從圍欄滑下去的,我們二人也以性命擔保,並不曾見到那支金步搖啊!”

  幾名婢女也趕緊跪倒表示自己也並不曾見到。

  段成君冷笑道:“哼,這是怎麽了?沒對好口供嗎?”

  方怡白在一旁沉聲說道:“昨晚這些人都是搜過身的,而且三樓我們也查過不止一遍,九鳳朝陽金步搖確實是不翼而飛。方某知道段公子尋凶心切,可你這樣莽撞,就算真的給誰定了罪名,難道就不怕對不起令妹的在天之靈嗎?”

  段成君冷哼一聲不再搭話,方怡白大袖一揮繼續說道:”九鳳朝陽金步搖的下落直接關系到凶手的身份和作案的手法,此事萬萬不可兒戲。不過方某倒是有個疑問想要問問荷鶯姑娘。“

  段成君踢了跪著的荷鶯一腳:“好好回話,聽見沒有!”

  方怡白微微皺眉,對著重又體如篩糠的荷鶯說道:“荷鶯姑娘,昨晚你說你家小姐嫌熱,讓你下樓去找酸梅湯?”

  荷鶯連話都不敢說,只是跪在那裡一個勁兒的點頭。方怡白繼續問道:“昨晚月明星稀天氣也並不悶熱,盡管新娘的喜服厚重,可有句話叫高處不勝寒,身在三樓怎麽也不至於熱成那樣才對。你能說說你下樓究竟要去做什麽嗎?”

  方怡白此話一出, 室內頓時一片寂靜。段成君見荷鶯只是哆嗦卻不答話,揮出一鞭打在荷鶯的背上,荷鶯悶哼一聲便趴倒在地,背上立時現出一道血痕。眼見荷鶯趴在地上止不住的顫抖,段成君卻毫無停手之意,眨眼又是三鞭,鞭鞭見血,就連一旁的馮衝和柳元泰眼中都滿是不忍。

  江嶼急忙攔住段成君:“段公子息怒,照你這麽打下去她還有命嗎,你好歹讓她把話說完啊。”

  段成君氣的青筋暴起,狠狠地收起馬鞭:“賤婢!還不趕緊交代!你是不是串通了別人害死你家小姐!”

  方怡白眯眼看著段成君暴跳如雷。

  江嶼安撫好段成君後便去查看荷鶯的傷勢,略一號脈便安了心,段成君的鞭子雖然凶狠卻沒加內力,荷鶯所受的只是皮外傷。他長出了口氣,溫言道:“說出來吧,不然你家少爺真的會打死你。”

  荷鶯的臉上滿是淚水,江嶼用袖子輕輕拭去那些混著血的淚水繼續說道:“別讓你家小姐死的不明不白。”

  荷鶯微微點頭,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遞給江嶼:“小姐……讓我交給……馬公子……”

  雪亮的刀光一閃,一道如有實質的凌厲殺意徑直劈向荷鶯的脖子。段成君口中暴喝:“賤婢竟敢胡言!”

  方怡白踏前一步,探手一指點在段成君的手腕上,段成君隻覺一道冰寒的內力自手腕向上,一直衝到中府穴才算止住,只是此時,自己的半邊身子已經毫無知覺。

  “怎麽?段公子這是要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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