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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谷雨 3
  別看錢大人是個胖子,可身體素質卻還不錯,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便又恢復如初,只是因為劇烈嘔吐過的關系,說話時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待他得知眼前這個神情嚴肅的郎中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後,錢大人拱手躬身便是一禮:“鄙人錢通,多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江嶼沒等他禮成便攔住了他:“先生不必多禮!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怎麽敢受您這樣的大禮!”

  “先生過謙了,您這舉手之勞可是救了鄙人的命啊!”

  江嶼撓了撓鼻子,笑容靦腆道:“您這不過是吃東西嗆著了,實在算不得大事兒。”

  錢通老臉一紅,笑道:“最近真是時運低,只不過被人碰了一下,也不知怎的就嗆到了……”

  江嶼見他面色尷尬,自己也不願久留,便要告辭:“既然現在沒事兒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錢通也是個爽快人,呵呵一笑,便上下打量了江嶼一番,一邊看邊讚道:“觀先生氣度不凡,定是個世外高人。不知可否賞臉與我等同飲一番?”

  江嶼看了看眼前的一席山珍海味,又想起潛藏在人群中的那一道充滿惡意的目光,略一思量便對錢通說道:“先生適才剛剛嘔吐過,而且咽喉又卡過異物,如果繼續飲酒,只怕於咽喉有損無益。先生今晚不如到此為止,養好身體改日再行暢飲可好?”

  錢通本想說江嶼多慮,可不知為何,他竟發現江嶼的語氣中除了誠懇之外,似乎還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壓力,那句先生多慮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繼而乾笑了兩聲:“也好,鄙人最近確實時運不濟,今日就聽先生的,錢某這便回府好了。啊,對了,還沒問先生怎麽稱呼?”

  江嶼見錢通答應的這麽痛快,不禁松了口氣,臉上也重又顯出了笑容:“在下江嶼,是個遊方的郎中。”

  錢通看了看江嶼,不解道:“哦?那先生來到此地……”

  他說話時,眼神在江嶼和何鳳娘之間來回遊移,想不明白一個遊方的郎中怎麽會到春香閣這種地方來。

  江嶼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來這兒純粹是個誤會,早上的時候我……”

  “啊,這位江先生是奴家的朋友!”

  江嶼正要給錢通講述自己來這裡的緣由,一旁的何鳳娘生怕江嶼說出實情,咬了咬牙,還是出言打斷了江嶼的話。

  “別看江先生是個郎中,他可是我們春香閣貴賓呢!”何鳳娘一邊說,一邊還衝江嶼使眼色,懇切之色溢於言表。

  江嶼會意,也跟著點頭:“對對對,我跟……這裡很熟的,她們總找我看病呢。”

  錢通雖然看出這兩人的神情有些古怪,不過既然江嶼親口認了,自己便也不多做理會。

  “我家就在豐樂坊,離慈悲院不遠,先生改日一定要來府上坐坐,讓在下聊表謝意!”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錢通才向同席的賓客致歉告退。臨走時,錢通還特意囑咐何鳳娘要好生招待江嶼,何鳳娘自然滿口應允,立時便吩咐人給江嶼找了一個雅間,又單獨備了酒菜。

  天上掛著滿月,江嶼隨著一名女子的指引一路走到春香閣的正樓。

  與後院的曲徑通幽相比,春香閣的正樓說得上雕梁畫棟。一幢三層的樓房,每層的屋簷上都掛著紅燈,把前後一丈方圓的地面都染成了紅色。

  精美的木窗上蒙著絲絹,明亮的燭火把絲絹染成了金色。這邊琵琶弦音才落,

前邊又有琴聲響起,伴隨著樂聲的起伏,偶爾會有一兩條婀娜的身影投射在絹窗上,好一派春香旖旎。  江嶼的奇幻旅程很快就結束了,他被領到二樓臨街的一間雅間裡,雅間被一扇紅梅傲雪的彩繪屏風隔成了兩半,外面擺著八仙桌椅,臨窗的位置放著一張古琴,晚春的夜風宛如撫琴的手,撩撥著香爐裡飄起的幾縷幽香。

  婢女為江嶼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江嶼整整一天沒吃東西,此時根本喝不下茶水,可是自己畢竟算不得客人,只能一邊焦急的等著上菜,一邊在打量著所處的這間香閣。

  嚴格來說,他這是第一次踏足青樓,在此之前,他也只在璧山見過夏荷的臥房,那裡的旖旎氣氛和那一幅畫營錦陣的密戲圖屏風無不讓他恍如隔日。可真到了青樓他才知道,原來青樓也可以燃檀香、擺寒梅傲雪圖。

  百無聊賴的江嶼走到窗前,放眼可見胭脂河兩岸的繁榮景象。聽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琵琶聲,江嶼忽然對眼前的古琴生出了興趣。

  他摸了摸琴弦,感受了一下琴弦摩擦手指帶來的生澀感,繼而手指一勾,本以為能發出一陣悅耳的弦音,可沒想到這一下簡直聲如裂帛,嚇得江嶼自己都往後退了半步。

  恰在此時房門被人推開,兩個夥計手腳麻利的在桌上擺了幾樣熱菜一壺好酒。

  一個年長些的夥計給江嶼擺好了碗筷後,十分恭敬的說:“先生請先慢用,稍候我家老板還要親自過來。”

  江嶼微笑點頭:“請小哥轉告貴主人,感謝她的招待。”

  夥計沒再說話,躬身退出門外,那邊房門才一關上,江嶼便迫不及待的抱起肘子啃了起來。肘子燉的正是火候,皮肉軟爛入味不說,筋腱還很有嚼勁。再加上他整一天水米沒打牙,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把一整隻肘子吃了個乾乾淨淨。

  就在江嶼放下骨頭,正在嘬手指頭的時候,房門再次被人推開,正是何鳳娘笑顏如花的走了進來。何鳳娘看著眼前正在嘬手指頭的郎中,眼角不自覺的抽出了幾下,真有心轉身出去,可又一想這人畢竟救了錢通錢大人,怎麽說呢也算幫了自己的大忙,便又忍住了。

  隻略頓了一下後,臉上便又掛上了笑容:“額,誒呦……先生對我春香閣的酒菜可還滿意?”

  江嶼趕忙擦拭乾淨手上的油汙,尷尬道:“別的菜我還沒吃,不過您這兒的肘子真是絕了。”

  說著,他又想起早上的時候自己在人家頭上扣了一碗涼糕的事兒,便歉然道:“那個……還沒來得及跟您說聲抱歉,早上的事兒真是對不住您……”

  何鳳娘今天的心情可謂是幾起幾落,眼下已經全然不把早上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

  “仔細想想,早上也確實是個意外,不能全怪在先生身上,先生就不必掛懷了。再說,您剛才救了錢大人,這份恩情可比那一碗涼糕值錢多了。”

  何鳳娘說著便為江嶼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嫣然一笑道:“這一杯,敬先生大恩!”

  說罷便一飲而盡。兩人放下酒杯,江嶼便好奇道:“那位錢大人最近很倒霉嗎,怎麽那麽多人都說他最近時運低啊?”

  何鳳娘噗嗤一笑:“要說起來,錢大人最近還真是夠倒霉的,上個月,上個月,他在屋裡點炭盆差點兒被熏死,逛花園的時候又差點兒掉到荷花池裡,下樓梯崴腳,吃米飯硌牙,這不是,前些日子他的馬車還出了事兒,好端端的馬就驚了,要不是遇上五城兵馬司的王崇年將軍幫他降住了驚馬,只怕他的老命早就沒了。”

  明明都是些倒霉事兒,可偏偏何鳳娘說的有趣,說著說著她自己竟先笑了。

  江嶼哦了一聲:“誒呦,這還真是夠倒霉的,那今晚這又是怎麽回事兒啊?”

  何鳳娘歎了口氣:“這事兒我想起來就後怕,我們也是做了準備的,酒席宴上連個帶尖兒的東西都沒敢預備,就怕傷到了他,可誰想到他自己吃個果子也能噎著……還是多虧了你呀。”

  聞言,江嶼也只是聳了聳肩,他只是個郎中,頭疼腦熱他有辦法,可這運道不旺卻是該找和尚道士。

  江嶼正待詢問一下關於周汝傑的事情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何鳳娘喊了聲進,房門便被推開了一條縫,酒糟鼻站在門口低聲說道:“孫公子那邊兒打起來了,您趕緊過去瞧瞧吧。”

  何鳳娘聞言立時起身,對著江嶼歉然道:“先生請先慢用,奴家去去就來。”

  說完話便隨著酒糟鼻一同走了,他們走的很急,連房門也沒有關上。索性江嶼只是坐著吃飯,也懶得起身關門,見房裡沒了外人,便把清蒸鱸魚拉過來繼續發力。

  三月的鱸魚正是肥美,三斤多的鱸魚,也不需要如何烹飪,只需淋上黃酒醬油,撒上薑絲蔥末,上鍋蒸上兩刻時辰,一盤清香四溢的清蒸鱸魚就算完成。

  江嶼本就是個吃貨,一盤鱸魚不消片刻便被他吃了一半,或許是好久沒吃過這等美味,江嶼一邊吃著魚,嘴裡還含混不輕的念起了詩:“失卻故山雲,索手指空為客。蓴菜鱸魚留我,住鴛鴦湖側。偶然添酒舊壺盧,小醉度朝夕。吹笛月波樓下,有何人相識。”

  江嶼吃的開心念得盡興,卻沒有發覺不知何時房門外多了一位華服公子。這人原本只是覺得江嶼一個人在房裡吃飯十分有趣,待聽到他的詩時,忽然開口道:“同時天涯青樓客,相逢何必曾相識?”

  江嶼愕然抬頭,看見門口站著以為華服公子,這人見江嶼抬頭看向自己卻只是笑而不語。

  江嶼被這人看得莫名其妙,低頭看看自己,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試探著問道:“要不,進來一起吃點兒?”

  華服公子雙眉挑動,眼中似有精光一閃,呼的展開手中折扇朗聲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那人進門也不客氣,拉開江嶼對面的椅子,坐定之後才道:“在下春意滿,敢問兄台怎麽稱呼?”

  江嶼微微一笑:“在下江嶼,是個遊方的郎中。”

  春意滿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江嶼一番後,笑道:“眼下春宵難得,兄台又身處這鶯歌燕舞之地,何以在此獨酌啊?”

  江嶼撓了撓鼻子,笑容靦腆的解釋:“那什麽……我是郎中,剛給人看過病,這是老板娘留我吃飯而已,在下……哈哈……窮得很,我可沒錢在這裡消費……”

  春意滿聞言笑的爽朗:“原來如此,有趣有趣。”

  江嶼此時也打量著眼前的這位春意滿,這人生得一幅好相貌,身材筆挺衣著不俗,放著他頭上的白玉簪和腰間的紫金搭扣不說,單是著裝的面料就非尋常市面上的貨色可比,談吐舉止更是顯出一種世家子弟才有的穩重。

  江嶼認識的貴人只有梁書一個,此刻不免拿這人與梁書做了個對照,象形之下,梁書慘敗。

  “那春公子又為何會在這裡獨自閑逛呢?”

  許是被這人的氣質牽引,江嶼說話時竟也多了幾分文氣,搞得他自己都覺得別扭。

  春意滿一展折扇,苦笑道:“這春香閣不肯做我的買賣,我也沒辦法。 ”

  這次換江嶼愕然:“誒?怎麽會!”

  春意滿搖頭苦笑:“不談也罷,咱們吃菜,吃菜。”

  江嶼見對方不願多談,便換了話題,他看這人有趣得緊,手中把玩的棕竹折扇,扇面是一幅桃花美人圖,桃花確實不少可美人卻只有一位,其余還有好大一片空白。便問道:“看春兄這扇子倒是有趣的緊,可是有心要訪遍天下美人,以填補扇面上的空缺呀?”

  春意滿雙眉一挑,反手打開折扇,打量著畫上的美人說道:“卻有此意。”

  江嶼笑著豎起大指讚道:“有理想有目標!能不能請問一下,你畫上的女子是哪位美人?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也想一睹芳容呢。”

  春意滿聞言竟有片刻的失神,喃喃道:“她只在我夢中出現過,我也想知道她是誰。”

  江嶼哦了一聲:“能把夢中的美人畫的這麽生動,春公子的畫工了得啊!”

  春意滿聞言似是陷入了回憶中,緩緩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經常做同一個夢,在夢裡,我被人帶到了一個粉紅色的房間,那裡有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女人,那女人很美,一開始她對我很凶,總是罵我,後來又對我很好,總給我買糖吃。”

  江嶼一怔,先還以為是段才子佳人的春夢,卻沒想到竟是他的童年回憶。不由有些失望:“哦,看來她給你的糖一定特別好吃吧,要不你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呢。”

  春意滿的眼神迷離,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後來,我夢見她為了保護我,在那房子裡殺了好多人,最後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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