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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春分 14
  馮承輝的聲音細若蚊蠅,剛好只夠江嶼聽清他的呢喃,於是江嶼的嘴角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腳步聲由遠而近,江嶼再不遲疑,伸手在馮承輝身上點了幾下,毫無防備的馮承輝白眼一翻便軟倒在了江嶼的懷裡。

  “馮公子!你不要過於悲痛!哎呀馮公子你怎麽暈倒了!”

  孫承宗的腳才要跨過門檻便聽見屋裡江嶼的一聲悲呼,他的氣息猛然一滯,險些被門檻絆倒,等他走進屋時,馮承輝已經被江嶼橫抱了起來。

  馮承輝的口唇青紫、眼白上翻,腦袋和四肢無力地垂在身側,眼見已經沒了意識。江嶼滿臉的焦急,嘴裡胡亂喊著讓路,看也不看迎面過來的孫承宗便衝了出去。在眾人驚疑的目光注視下,他抱著馮承輝頭也不回的走了。

  孫承宗目瞪口呆的看著江嶼消失在了門口,這才滿臉疑惑地看向方怡白:“小輝他不要急吧?看江先生的樣子……是不是很嚴重啊?”

  方怡白的眼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他也沒料到江嶼會抱著馮承輝自己跑了,不過,以他對江嶼的了解,如果沒有必要,江嶼是絕對不會用七星截脈手弄暈馮承輝的,除非,他是有意要避開在場的某個人。

  想到這裡,方怡白臉上浮起一抹淺笑:“孫兄不必緊張,馮公子只是悲傷過度昏了過去,有江嶼陪在馮公子身邊必定萬無一失。”

  孫承宗依舊難掩臉上的不安,一番躊躇之後還是搖了搖頭:“小輝的身體一直不好……不行,我得去看看。”

  見屋裡一直沒有動靜,站在外面的羅瑞峰和燕一刀也走了回來。問清了緣由,羅瑞峰偷偷瞄了一眼的馮不二的屍體之後便出言勸阻孫承宗。

  “小輝那裡有江先生,你就別瞎操心了,眼下咱們還是先找六弟要緊。”

  孫承宗和燕一刀聞言都是一怔。片刻前,羅瑞峰還在尋找門主令牌,他們都以為羅瑞峰會趁這個機會接近馮承輝尋找門主令牌的線索,誰都沒料到他竟然要去找失蹤的謝連亭。

  怎麽想也想不出羅瑞峰的態度為何轉變的這麽快,兩人目光猶疑著對視一眼,都隻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茫然。

  方怡白的唇角微動,剛要說話便被遠處的一陣嘈雜給打斷了。四人同時望向外面——一列勁裝武士右手撫胸單膝跪地,片刻之後,石軍面色蒼白的走了進來。

  “六爺的馬回來了……”

  誰都聽得出這是半句話,六爺的馬回來了,剩下的後半句話自然是說,騎馬的六爺沒有回來,一個人趁夜騎馬出行,而他的坐騎卻在第二天孤身返回,不管怎麽想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燕一刀臉上的刀疤隱隱開始泛紅,聲音冷厲的對石軍說:“把話說完!”

  石軍的頭低得更深:“追風的身上有很多血……”

  沒等石軍說完,燕一刀的身形便已經飛落到了庭院裡,羅瑞峰和孫承宗對視一眼之後也跟了出去,周聞道和崔命緊跟其後,方怡白輕歎一聲,也跟了上去。

  謝連亭的馬名叫追風,是馮不二送給他的西域汗血良種,謝連亭極為愛惜,平時都是由他親手打理。油亮皮毛反射著金色的光澤,長長的鬃毛一絲不亂,宛如美人的長發一般披散下來。程鐵虎曾經開玩笑說,這匹馬要是個娘們兒準是個美人胚子。

  當燕一刀再見追風時,它已經沒了往日的飄逸姿態。頭臉之上滿是血汙,就連睫毛上都掛著乾涸的血塊。牛皮雕花的馬鞍染紅了大半,

襯得前鞍橋上那一顆貓眼石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燕一刀伸手輕撫馬頭,追風發出了一陣令人心疼的哀鳴,感受著追風微微顫抖的身體,燕一刀痛苦得閉上了雙眼。孫承宗站在燕一刀的身後默然無語——流了這麽多血,老六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羅瑞峰此時也已經問清了情況,一個五人小隊剛剛走出山莊大門便看見追風獨自站在路邊吃草,沒人知道它從哪兒來,也沒人知道它經歷了什麽。他們找遍了附近的山林,連半個人影也沒有發現,於是他們隻得猜測追風是自己走回來的。

  羅瑞峰煩躁不安的踱了兩步,猛然回身吩咐道:“整隊出發,無論如何也得把老六找回來!”

  四周響起一片應諾之聲,眾人正要散去時,孫承宗忽然開口說道:“不如試試讓追風帶路吧,或許它知道老六的下落。”

  讓追風帶路,追風竟然真的跑了起來。羅瑞峰連忙吩咐人把自己的馬牽來,孫承宗趁這個時間給追風擦拭掉了臉上的血跡。

  追風不愧寶馬之名,不僅神俊挺拔更深通靈性。一聽要它帶路去找自己的主人,嘶鳴了一聲後便小跑了起來,待眾人上馬跟上它時,它才開始發足狂奔。

  一眾人馬浩浩蕩蕩的出了神拳山莊,當先領頭的竟是一匹渾身浴血的無主駿馬。

  馮承輝雖是庶出,卻是馮家唯一的男丁,所以,他住的地方離隨園很近。轉出八角涼亭,沿著小路一直往東,拐過一個月亮門洞便是馮承輝居住的小院。

  幾個白衣少年正在院子裡練功,見到自家少爺被江嶼橫抱進來都吃了一驚,趕忙給江嶼開門讓路,一直引到了馮承輝的臥房。

  江嶼把馮承輝小心的放到床上之後呼了口氣,衝著神色緊張地少年們露齒一笑:“你們別緊張,馮公子只是憂思過度而已,沒有大礙的,你們去準備些熱水和吃食過來就好。”

  一個年齡稍大些少年點了點頭,依著江嶼的吩咐派人去準備東西,他自己則守在馮承輝的身側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半步。

  江嶼見他如此堅持便無所謂的笑了笑,轉頭對那個少年說道:“我給你家公子診病,你幫我看著點兒別讓人來打擾可好?”

  少年略一沉吟便點了頭,老氣橫秋的道了一聲有勞之後便起身守在了門口,他說話的樣子和初遇馮承輝時一模一樣,引得江嶼一陣的好笑。

  江嶼七星截脈手隻用了兩成功力,只需要用推功過血的手法推拿幾下即可醒轉,可是那少年看著十分機警,盯的又緊,江嶼怕露出馬腳,便給馮承輝診了脈。

  幾絲內力緩緩滲入馮承輝的體內,江嶼驚訝的發現,雖然馮承輝的氣脈並不怎麽寬闊,可氣海之中卻蘊藏著一股強大的內力。馮承輝不僅不是個病秧子,而且他的內力還遠超尋常高手,可這種修為根本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企及的,除非,是有人把自己的內力渡給了他。

  江嶼的表情開始凝重。他打開藥箱,取出一卷羊皮,抽出銀針,守在門口的少年雙拳緊握,死死盯著江嶼的動作。江嶼便在這種注視下,將一根根銀針緩緩刺入了馮承輝的體內。

  隨著江嶼的手指微微撚動,馮承輝緩緩睜開了眼睛。守門的少年看他醒了,臉上的表情明顯緩和了下來。

  馮承輝的意識還停留在父親的床前,沒想到睜眼之後自己竟然已經回了住處,正要出言詢問時,江嶼悄悄衝他眨了眨眼:“馮公子你醒了就好,想來是憂思過度了,嘖嘖,你這身子本來就弱,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江嶼一邊說一邊從馮承輝的身上取針,馮承輝也是個伶俐人,心念一轉就明白了江嶼的意思。向江嶼道過謝後,轉向門口侍立的少年吩咐道:“馮甲,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江先生說。”

  馮甲聞言便以手扶胸,躬身退了出去。

  馮承輝待他關好門後才起身坐在床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苦笑道:“真難為先生想出這樣的辦法。”

  江嶼撓了撓鼻子,臉上揚起一抹靦腆的笑容:“馮公子過獎了,論起掩人耳目,還是你們父子的計策比較厲害啊。”

  馮承輝聞言微一挑眉:“先生能不能說說,您都知道了些什麽?”

  江嶼從鼻子裡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只知道你爹的血脈出了問題,雖然他受了內傷又中了毒,可是目前還沒死,其他的嘛……”

  “看來先生所知也並不很多啊。”

  江嶼聳了聳肩:“那你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事兒呢?”

  馮承輝聞言凝視著江嶼,尚有稚氣的臉上忽然顯出堅毅的神色,然後他重重點頭說道:“可以。”

  江嶼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按我之前的猜測,馮門主不知何故得了血脈凝滯的病症,需要用五步蛇和蝰蛇的蛇毒來緩解症狀,可偏巧這個時候他受了內傷,所以,服食蛇毒之後才會中毒。”

  馮承輝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先生分析的不錯。”

  江嶼繼續道:“這裡的有兩個問題,首先,馮門主的血脈為何凝滯,其次,他是如何受的內傷。起初,這兩個問題我都沒有一點頭緒。在下行醫時間雖然不長,可卻從未聽過有什麽疾病會讓血脈凝滯成魚膠。直到剛才為你診脈時我才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一個想法?”

  江嶼點頭:“一個大膽的想法。我猜這或許是玄武神功的後遺症,功力越強,血脈便會越發凝滯?”

  馮承輝的瞳孔倏然緊縮,江嶼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久聞慕容世家有一門絕學名為散功決,我猜,慕容修前輩應該就是用散功決來幫馮門主解決這個後遺症的,可為什麽後來這個辦法行不通了呢?”

  馮承輝的臉色開始發白:“如果對方的功力高出自己太多的話,散功決就沒用了。父親和慕容叔父之間有些誤會,幾年之後再見面時,散功決已經散不掉父親的功力了。”

  江嶼哦了一聲:“哦!所以馮門主才會用蛇毒來緩解症狀。可他的內傷又是從何而來呢?”

  馮承輝歎了口氣:“我們也是一時大意,遭了暗算,不僅是我父親,三哥也是在那個時候與人硬拚一掌才傷了氣海的。”

  江嶼一聽便來了興趣,撓著下巴讓馮承輝說的仔細些。

  馮承輝重重歎了口氣,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去年的中秋家宴時,馮不二破例多飲了幾杯酒,沒想到當晚竟然遇到了刺客。以馮不二的身手,尋常的刺客根本不會被他放在眼裡,見對方偷襲而至,他便隨手打出了一掌,滿以為這一掌能把對方逼退, 直到兩人雙掌相碰時他才發現對方竟也是個內家高手,而且對方這一掌已然使出了全力。對方以有心算無心,馮不二果然吃了大虧,對方見一擊無果便要遠遁,正好遇到孫承宗攔路,兩人又碰了一掌,孫承宗也吃了大虧,連氣海都給震碎了。

  一個無名刺客竟然連傷神拳山莊兩大高手後安然逃遁,馮不二嫌丟人,便一直隱忍了下來,在莊子上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那人再次施為,可那名刺客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露過面。

  江嶼聽完馮承輝的講述之後撓了撓下巴,玩味的說道:“好厲害的刺客啊。”

  追風在了雙乳山下的一片林子前停下了腳步。面前是一條岔路,往西可以走上茶場前山,往東則通向密林。

  羅瑞峰騎在自己的馬上歎了口氣:“畜生就是畜生,走到這裡估計是迷路了吧。”

  追風正不斷打著響鼻,前蹄一下一下的跺著地面。山風吹來一股奇怪的味道。燕一刀忽然翻身下馬,向著岔道東邊走了過去,後面的羅瑞峰以及方怡白等人也都下馬跟了過去。

  沒走多遠便看到前面倒著一棵懷抱粗細的大樹,樹下坐著一具已經腐爛了的屍體,雖然屍體已經爛的不成樣子,可他的死因倒是一目了然——他的頭骨凹陷下去一個手印的形狀,一看便知是被人立斃於掌下的。

  這人的衣服已經被屍水浸透,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只有衣襟下擺上繡著的一顆鬼頭依舊猙獰。

  孫承宗看著那顆鬼頭,面色漸漸開始凝重:“摘星樓殺手榜排行二十三,千裡獨行彭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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