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斌是個刺客,他從來隻做殺人的買賣,死在他手上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能有這樣的成績,主要是因為他殺人的效率很高。筆墨紙硯杯碗盤碟,所有手邊能拿到的東西他都可以用來殺人,要不是他有過殺雇主的前科,只怕他的排名還能在往上擠一擠。
連雇主都殺的刺客是不會有同伴的,所以才落了個千裡獨行的名號,也正是這個原因,如果不是追風把他們帶到這裡,只怕這位千裡獨行的刺客爛成枯骨也不會有人問津。
彭斌的屍體靠坐在樹下,裸露在外面的部分滿是綠斑,他的頭仰靠在樹乾上,前額上印著一個深黑色的手掌印,掌力不僅擊碎了彭斌的額頭,還把他的一雙眼睛幾乎震出了眼眶。經過這許多時日的風吹雨淋,曾經那雙看誰誰死的眼睛已經變得像一對乾癟的魚鰾。淺紅色的屍液正從他的口鼻中緩緩流下,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羅瑞峰揮了揮手,便有兩名勁裝武士過去查看彭斌的屍體。就在其中一人已經伸出手要去翻檢的時候,方怡白忽然出言提醒:“且莫動手。”
那人聞言如遭電擊般的收回了手,看著方怡白這邊等他的說明。
方怡白對同樣不解的孫承宗說道:“看彭斌這樣子,死在這裡起碼也有三四天了,可他的屍體卻依然保持著死時的樣子,這太不正常了。眼下才是初春,正是野獸大肆捕獵的時候,一具大好的屍體擺在這裡竟然沒被吃掉,這簡直太不正常了。”
羅瑞峰和孫承宗幾乎同時想起了吳從恩,他和彭斌都死在了林子裡,可結局卻大不相同,吳從恩被野狼吃得屍骨無存,而彭斌的屍體卻無人問津。
孫承宗搖頭不解:“依方兄這麽說來確實很不合理,可這是為什麽呢?”
方怡白劍眉微蹙,口中淡淡的吐出了六個字:“我猜,屍體有毒。”
動物的嗅覺比人敏銳,野獸一定是嗅到了毒物的味道才不肯吃掉彭彬的屍體。
謝過了方怡白的提醒後,羅瑞峰的兩位手下仔細的檢視了彭斌的屍體。確認了全身只有額頭一處存有外傷,至於他身中的是何種毒物,只怕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了。
燕一刀對彭斌的死毫無興趣,他來這裡的目的是要找到謝連亭。來時路上他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到謝連亭的下落,不論生死,他都會離開神拳門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想做好面對謝連亭屍體的準備,可沒想到見到的卻是彭斌早已腐爛的屍體。他已經意識到整件事情越來越古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已經看不清身邊人的真面目了,他不喜歡這種暗流湧動的感覺,比起動腦子,他更喜歡真刀真槍的與人廝殺。
“二哥,二哥?你想什麽呢?”
孫承宗喊了他好幾聲,見他一直沒有反應,便推了推他的肩膀。燕一刀倏然回神,這才發覺孫承宗在跟自己說話。
“啊……你說什麽?”
孫承宗見他這副樣子就猜到他一定是在擔心謝連亭:“二哥,我說咱們還是在附近找找老六吧。”
出乎意料的,燕一刀沒有答話,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群山和密林,樹林深處彌漫著霧氣,散發出一種陰森的詭異。
滿身血汙的追風低頭啃食著新冒芽的嫩草,燕一刀忽然被一種無力地感覺包圍住了。他回頭看著孫承宗,緩緩搖了搖頭:“找老六的事兒還是交給你吧,我……我要走了。”
“走?老六還沒找到你就要回去了嗎?”
燕一刀輕呵了一聲:“我說的是我要走啦,
離開雙乳山,離開神拳山莊。” 孫承宗哪裡知道燕一刀的心境:“二哥!這種時候你怎麽能走呢,老六還沒……”
燕一刀用微笑打斷了孫承宗的話,他看著遠處的追風說道:“我就是不想知道結果。”
孫承宗還想勸他,卻突然明白了燕一刀話裡的意思……他不想看見謝連亭的屍體。於是,他垂下了想要拉住燕一刀的手,任由他轉身離去。
方怡白沒有理會燕一刀和孫承宗的談話,他的心思還在彭斌的身上。彭斌出現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要殺人。可問題是他要殺誰,又為何會死在這種地方。還有,能夠一掌打碎彭斌額頭的人,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地給彭斌下毒呢,究竟是為了萬無一失,還是凶手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
這些問題在這裡找不到答案。和方怡白相比,江嶼這邊的收獲明顯要更多一些。
玄武神功總綱有雲:大道日生,天地同始。修真之道,以靜為先。靜為道之本,靜為動之體,若能動靜俱靜,則道可成。
所以,玄武神功的最終奧妙便是靜,練到第五層時,只要身體靜止便會自行化練內息,內力源源不絕地外放於皮肉,便可金剛不壞。
可誰會想到這門功法的極致竟然是把自己練成石頭呢。
等馮不二發現這點時,他離神功大成已經不遠了。所以他便找到好友慕容修來化解自己的內力,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因為羅瑞峰的幾句話產生了誤會,慕容修一怒之下便離開了神拳山莊,馮不二無奈,便隻好將自己的內力渡給馮承輝和馮承雁。
他既擔心自己的狀況被人知道,又不想讓自己的子女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雖然他把玄武神功的心法傳給了一雙兒女卻不允許他們練習。馮家兄妹不會武功,內力在他們體內無處宣泄,沒過多久便達到了極限,小小的身體再也無法乘納更多的內力。
就在馮不二已經準備等死的時候,星鬥二老卻突然出現了。他們和馮不二做了個交易,馮不二把多余的內力渡給他們,而他們則想辦法緩解馮不二的血脈凝滯之症,雙方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再過半年,馮不二的內功修為便可低於慕容修,這時他們便可以用散功決來解決問題。誰成想天公不作美,馮不二被人偷襲受了內傷。明知髒腑有傷便不能服用蛇毒,可為了保命他也只能服下蛇毒,並用內功逼出多余的毒素,這便是江嶼看到的那一幕。
聽完馮承輝的講述,江嶼長長的哦了一聲:“所以……你爹不是在裝死,而是他馬上就要變成石頭了?”
馮承輝搖搖頭:“那倒不是,父親也想借機找出內鬼的,他現在不過是用龜息法掩藏了生機罷了,不過時間久了就說不好了。”
躺著就能修煉內功,這不就是江嶼兒時的夢想嗎?每個盤膝到腿麻的夜晚,江嶼都會在心裡默默許願,如果有一門躺著就能修煉內力功法,他就是死也一定要學會……一想到馮不二即將變成石頭,他不僅打了個寒顫。
“知道玄武神功秘密的人大概有多少人?”
馮承輝思量了片刻後,十分肯定地說:“只有六個。我父親、慕容伯伯、我姐和我,還有那兩個唐老頭。”
江嶼又問:“那知道你父親受傷的人又有幾個?”
“除了父親之外,應該只有我知道。”
江嶼挑了挑眉:“慕容修和你姐姐也不知道?還有孫承宗,他不是因為抓人才被打成殘廢的嗎?”
馮承輝歎了口氣:“三哥是在半路遇上那人的,他只知道那人是個刺客,根本不知道我父親受了內傷。我父親覺得事有蹊蹺,或許家裡除了內鬼,所以他受傷的事兒隻告訴了我。”
江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個此刻一直沒有出現過嗎?”
馮承輝撇著嘴搖了搖頭:“哼,您以為他傷了我父親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嗎?或許那人早就死了也說不定。”
江嶼看著一臉孩子氣的馮承輝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在他的心裡,爹爹永遠是最厲害的。
“對了,你爹之前托我給你治病呢。”
馮承輝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治病?可我現在沒病啊。”
江嶼笑著撓了撓鼻子,從藥箱裡取出一根縫衣針遞到馮承輝的手裡:“馮公子,我們約定一個暗號吧。”
馮承輝看著手裡的有些針不明所以:“約定暗號做什麽?讓我用這針扎人嗎?”
江嶼笑著點頭:“如果你聽見我說‘你贏了’這三個字,你就手放到離你最近的那人的身上然後用這根針刺自己的手腕上的陽池穴,聽懂了嗎?”
馮承輝捏著針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比:“只要你說‘你贏了’這三個字, 我就要用這根針扎自己?”
江嶼笑的詭秘:“別忘了把手放在離你最近那人的身上。”
方怡白的坐騎名為千裡煙雲,同樣也是來自西域的寶馬,頭至尾長丈二,蹄至背高八尺,全身盡是青白之色,只是口鼻處的顏色略深。
平日拉著方怡白的馬車根本顯不出他的神俊,難得今天方怡白有機會孤身騎馬,它便恣意馳騁在官道上毫不留力,來時走了半個時辰的路,它隻用了一刻鍾便趕回了神拳山莊。直到方怡白翻身下馬,這匹千裡煙雲還在發出意猶未盡嘶鳴聲。
方怡白回到住處時,江嶼也剛好進門,兩人便交換了各自掌握的消息。
“你覺得彭斌就是那個來刺殺馮不二的摘星樓殺手?”江嶼說完,往嘴裡丟了一顆蜜餞棗子,這是他從馮承輝那裡拿的,算是他的酬勞。
方怡白點了點頭:“刺殺馮不二這種活兒,恐怕也只有彭斌敢接了。可我想不通他為什麽會死在那裡,也想不通他為什麽會中毒。”
江嶼捏著下巴開始思考:“額頭可是人身上最堅硬的地方了,能一掌擊碎彭斌的額頭……確實沒必要給他下毒,而且下毒是個技術活兒,搞不好還會讓彭斌提前警覺……”
方怡白忽然開口:“你說,會不會是馮不二做的?”
江嶼斷然搖頭:“彭斌又不是傻子,會在那種地方和馮不二見面?我猜凶手一定是他的熟人。”
方怡白嗤笑一聲:“彭斌怎麽會有熟人,誒!難道是他的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