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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谷雨 16
  大理寺的人很快就來了,一聽說死的人石大可,不少有經驗的推官差役便都搶著要來——先前已經在刑部那裡丟了臉面,如今怎麽也要扳回一城,為徐少卿不平,也為大理寺雪恥。

  浩浩蕩蕩的一隊官差湧入西市,一路上都在相互打氣給自己鼓勁兒,大夥兒賭咒發誓,定要讓刑部的人看看,什麽才叫專業。

  大隊官差開進了小院,一抬眼,卻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官員正背對著自己,正待出言詢問是,那人卻猛的回身。領頭的差人認識梁書,一見是他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頓時便如霜打了的昆侖紫瓜。

  差役咧了咧嘴,上前一步對梁書躬身行禮後,舉著自己的大理寺腰牌道:“我等接到石家老仆的報案,說他家主人中毒身死,特來此調查。”略頓了頓,才又道:“不想竟被大人先來了一步。”

  梁書點了點頭,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眾人,見人群中有幾個熟面孔,忽然笑了:“呦呵,這石大可是什麽人啊,竟然能讓你們幾個一起來看現場?不知道的,只怕還以為石大可是什麽皇親國戚呢。”

  幾個老頭尷尬不語。梁書的笑容便又深了幾分,臉頰上露出了一對淺淺的酒窩。

  “你們也別瞎猜了,是我們要來找石大可問話,這才發現他昨晚就已經死了。你們放心,那老頭兒去找你們報案的時候,我們一直幫你們看著現場來著。我保證現場沒有別人進去過。既然你們已經來了,正好我也還有別的事兒,就先走了。”

  梁書說完,拉著江嶼轉身便走,隻留下大理寺的一種差役面面相覷。什麽叫現場沒有別人進去過?這意思簡直再明白不過——這個現場我們已經驗看完了,現在輪到你們看了。

  大理寺的人很討厭吃剩飯的感覺,嚼在嘴裡沒滋沒味的,讓人難以下咽。可如果剩飯裡還有骨頭……那可就真是糟糕透了。所以,當他們看到那封來自陰間的遺書時,眼前便都閃過了梁書那張可惡的笑臉。

  ---

  此時已近晌午,二人出了石家,便在西市隨便找了一間酒肆坐下。此時還不是飯點,店裡隻零星坐著幾個客人,小夥計很快就把點好的飯菜端了上來。中午不能飲酒,梁書便讓夥計去外面買來兩碗酸奶酪,既解暑又開胃。

  西市不愧是京城最繁華的所在,入耳盡是各種腔調的吆喝音。

  江嶼確實有些餓了,也不跟梁書客氣,抄起筷子便吃了起來。他見梁書遲遲沒有動作,這才問道:“你怎麽不吃啊?不餓嗎?”

  梁書四下看看,見沒人注意自己這邊,才壓低了聲音說:“江嶼,你說那個石大可……不會真的是被周萬山的鬼魂給弄死的吧?”

  “誒?”江嶼聞言便停了筷子,不解的看著梁書。

  梁書最看不得他這幅樣子,不由氣結:“你跟我裝傻是不是!那封遺書你不是說也看了嗎,跟周萬山的筆跡一模一樣啊!”

  “我是看見了,可那也不能證明就是周萬山的亡魂殺了石大可呀。”

  梁書啪的一聲把詩箋拍在了桌上:“你好好看看,那張紙上的筆跡可是跟這詩箋上的一模一樣!”

  梁書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早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確認過了,周萬山枕的遺書和詩箋上的字跡並不一致,可以肯定是有人故意偽造的。詩箋是從周萬山的帳冊裡找到的,肯定是周萬山親筆所寫,而石大可枕頭下面的遺書字跡卻又跟那詩箋上的一模一樣,這麽說來,豈不就是石大可害人在先,

周萬山亡靈復仇在後嗎?  不僅如此,還有一點也十分可疑,周萬山和石大可同樣都是服毒死的,好歹周萬山的茶壺裡還驗出了砒霜,可石大可房裡卻連毒藥的影子都沒見到!再者,服用砒霜的人必定會因為腹痛難忍而發出慘叫,可老仆人從始至終都沒聽見石大可的房裡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是以,就連梁書也開始相信這世上真有報應一說。

  江嶼搖了搖頭:“如果真有亡魂索命這一說,那這世上還會有人敢去作惡呢。”

  天色越來越沉,空氣也開始變得沉悶。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梁書結了飯錢,本要回刑部找王崇恩詢問孟九娘的情況,可江嶼卻攔住了他,要他再帶自己去一趟周萬山家。左右也是順路,梁書便同意了。

  兩人再次來到周家,正好碰見孫夫人也剛好回府,聽說還有話要問,便把兩人請進了前堂會客廳中奉上了茶水。而她自己卻先回了後宅,換下了外出所穿的白衣,重又穿上一身孝服來到了會客廳。

  “先前,大理寺認定先夫是自殺,說是讓民婦今天過去把先夫的屍身領回來下葬。可剛才去了才聽說您正在調查先夫的死因,屍身還不能領回來。可巧,就在門前遇上您了。”

  孫夫人說話時臉上滿是愁苦,丈夫的去世和巨額的外債似乎已經壓垮了這個女人,一夜之間,鬢角竟已染上了霜白。

  梁書點了點頭:“本官確實發現了一些疑點,是以才特意過來求證一些事情的。”

  孫夫人默然點頭,梁書便看了看江嶼,江嶼會意,出言問道:“聽說事發前石大可曾經來府上吃過晚飯,不知能否叫當時在場的下人過來,我有些事情想問一問。”

  聞言,孫夫人的眉頭微蹙了蹙,雖然不知道江嶼想問什麽,卻還是吩咐婢女去喊人,不多時,便有一個婢女和一個小廝走了進來。

  二人給梁書行禮之後,便跪在地上等候問話。

  江嶼清了清嗓子:“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家主人和石大可都吃了些什麽?”

  跪在地上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小廝便先開口:“都是些家常菜,都是老爺常吃的東西。”

  江嶼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石大可有沒有帶著酒菜過來?”

  這次是婢女開口:“有的有的,石先生帶了魚膾過來,老爺很高興,還特意拿了西域的葡萄酒出來喝呢!”

  “哦?魚膾?”

  “石先生說是選了上好的鱸魚,新鮮切好帶過來的。”

  “哦,那石大可吃沒吃過他帶來的魚膾?”

  ”當然吃了,一盤魚膾他自己就吃去了一半。“婢女說話時撇了撇嘴,似乎很看不上石大可的行為。

  梁書似乎猜出了江嶼的心思,便插口到:“大理寺的人已經查驗過了,周家的餐具上沒有發現毒藥的痕跡。”

  江嶼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這裡就沒有別的問題了。”

  梁書挑眉看了江嶼一眼:“特意過來這裡,你就是要問這個?”

  江嶼似乎在想心事,只是“嗯”一聲算是答覆。

  梁書見他這幅樣子,便也沒多問,起身向孫氏告辭。

  “請夫人放心,如果周先生確實是為人所害,本官定會找出凶手,繩之以法!”

  孫氏默默點頭,送二人出了周家。

  梁書見時辰還早,便提出要先回一趟刑部。便讓江嶼自己在西市轉轉。江嶼沒在西市久留,而是徑直回了春香閣。

  兩個人,兩封遺書,三份筆跡。同樣是被砒霜毒死,同樣的沒有被人發現。兩個現場驚人的相似,所不同的,只是石大可的嘴裡沒有壓迫出血的痕跡。

  他不相信鬼神能夠殺人,而且他已經從魚膾中得到了一些啟發,可照理說,應該還有第三個人存在才是,可這第三個人究竟是誰呢?

  懷著這樣的疑惑,江嶼踏進了春香閣的大門。

  恰在此時一陣微風吹過街道,吹動了岸邊的楊柳,也吹動了粼粼的河水。

  江嶼才回到房間坐下,唐若曦便如鬼魅一般的跟了進來。江嶼回身正要喝水,突然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白色的人影,嚇的差點兒把手裡的杯子給丟出去。

  “誒呦我去……你走路怎麽沒聲音的!”

  唐若曦聳了聳肩:“我是光明正大的走進來的,要怪就怪你自己耳朵不好。”

  江嶼正在思考問題,也沒心情跟她鬥嘴,便問道:“晚上才是換藥的時間,現在找我幹嘛?”

  “你當我願意找你呢,還不是因為那個失蹤的婆子。”

  “嗯?什麽婆子?”

  江嶼此時滿腦子都是周萬山的事情,早把昨天失蹤的那個婆子給忘乾淨了,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天春香閣有個婆子失蹤了,唐若曦還說要幫忙查找線索來著。

  猛地一拍腦門:“哦!對對對!我差點兒忘了,你快說說,你都查到什麽了?”

  唐若曦見他竟然給忘了,不由有些失落,說話的聲調也低了幾分:“那個婆子前天晚上收了好大一筆賞錢,第二天早上她的人就沒了。有人猜測,說她拿了賞錢就連夜逃了,也有人猜測,說有人眼紅她的賞錢,殺人劫財。”

  江嶼聽得聚精會神,連忙追問:“那你是怎麽認為的呢?”

  唐若曦見他聽得認真,這才重又提起了興致:“聽說那婆子是得了好大一筆賞錢,若真是搶劫殺人,下手之人得手之後,早該遠遠逃遁才是。可不僅是春香閣,就連周圍的幾家店鋪中也沒有別人失蹤。而且這左近的人口密集,我轉了幾圈也沒找到適合藏屍的地方,所以我不認為那婆子是被人搶了。”

  江嶼喔了一聲,點了點頭:“難道她是帶著賞錢逃了?可是二更過後坊門就關了,要想出城,怎麽也要等到坊門和城門開了之後才行。可他一個女人帶著一包金子能躲到哪兒呢?”

  唐若曦點了點頭:“所以……我認為他既不是被人搶了,也不是自己逃了。”

  “嗯?那是什麽?”

  唐若曦轉身背靠窗台,雙手反撐著身體伸了個懶腰,曼妙的身姿在天光之下閃爍著光彩,看得江嶼有些癡了。

  “聽說賞錢給婆子的是個叫春意滿的怪人,他來青樓只為了聽那些女人們的悲慘身世。出手確實闊綽,隨手就賞給春桃和湘蘭每人十顆金瓜子,少說也有五兩金子。可是,他卻把剩下的一袋金瓜子全都丟給了一個自始至終沒說過話的婆子。這難道不可疑嗎,而且, 他昨晚也沒來過春香閣。”

  唐若曦的一番推論,早把江嶼腦子裡的那些怪念頭趕得一乾二淨。

  “你是說那婆子的失蹤跟春公子有關嗎?”

  唐若曦歪了歪頭,繼續說道:“這人來青樓的目的本就不是消遣,在我看來,他似乎是在找什麽人。或許他認出了那個婆子就是他要找的人,又或許那個婆子的身上有什麽線索。他之所以會丟給那婆子許多金子,應該就是想等她出逃時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帶走。”

  聽完唐若曦的推論,江嶼真是豁然開朗,不得不說她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由讚道:“唐姑娘真是蕙質蘭心,等梁書來了,我一定把你的想法告訴他!”

  唐若曦若無其事的聳了聳肩,忽然看見江嶼放在桌上的詩箋,便隨手拿了起來,念道:“最愛纖纖曲水濱,夕陽移影過青蘋。東風又染一年綠,楚客更傷千裡春。”

  唐若曦看看詩箋,又看了看江嶼,忽然譏誚道:“誒呦,看不出啊,你在這裡還有相好的呢?”

  江嶼聞言一怔,看唐若曦正拿著詩箋衝自己晃悠,便嗨了一聲:“你快別瞎說了,這是證物。”

  說著,便要從唐若曦的手裡拿回詩箋,唐若曦卻抬手往後一躲:“誒?情詩也是證物?”

  “情詩當然不是了,我們是拿這上面的字跡進行比對的。雪絨坊的周萬山死了,我們發現他的遺書和這詩上的字跡不一樣,正發愁呢。”

  唐若曦又看看手裡的詩箋,噗嗤一聲笑了:“你們怎麽比啊,這明顯就是個女子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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