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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立夏 6
  江嶼確實沒有想到,春意滿的住所竟然是書院街上的一間字畫鋪子。

  書院街的一頭是國子監,另一頭是文昌帝君廟。作為連接本朝文運的紐帶,理所當然的,這條街上做的便都是文人的買賣。文房四寶書籍字畫應有盡有,京城最大的三家書局也都在此地開有鋪面。

  春意滿的鋪子緊挨著集賢堂,只在門頭上掛著一塊寫著“春不歸”的招牌,若不是鋪面裡堆著許多書畫卷軸,光看名字,江嶼幾乎以為這是一家暗娼妓館。

  鋪子裡的小夥計正打著瞌睡,看見春意滿回來也不怎麽熱情,看了兩人一眼後便又閉上了眼。春意滿也不在意,徑直把江嶼領到了住處。

  與一般的前殿後宅結構相比,春不歸的後宅明顯要比店面大上許多。當中的布置也相當雅致,穿過月亮門便是一道回廊,回廊兩側各有奇石花草,尤其是西側的幾株牡丹格外出色。

  江嶼一眼便瞧見花叢正中有一株紫色的牡丹開的正盛,不由讚道:“好牡丹呀!春兄,當中那株可是魏紫?”

  春意滿見江嶼如此識貨,便笑著點頭:“江先生好眼力,那株正是魏紫,想不到先生竟也喜歡牡丹?”

  江嶼輕輕的嗯了一聲:“我師父最喜歡牡丹了,每年都會在院子裡種上幾棵,只可惜我們住的地方雨水太多,總種不活。”

  兩人順著牡丹的話題談了許多,從培植花草到炮製藥材,從把脈問診到人情冷暖。談話間,江嶼似乎又恢復了原本的風趣與健談,神采飛揚的給春意滿講述著自己行醫路上的所見所聞。

  春意滿聽得入神。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對江湖產生了興趣。原來真的有飛簷走壁的神偷,也真的有殺人於無形的刺客。與一成不變的京城想必,那種難以預測的未來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偏西,看著地上漸漸拉長的影子,春意滿這才意識到,兩人竟是在院子裡站著聊了一個時辰,連說了幾聲抱歉後,這才把江嶼領到了住處。

  客房十分整潔,當中陳設也很簡單,只有床鋪箱櫃和幾件日常應用的家具,不過牆上掛著的幾幅簪花仕女圖倒是頗顯前唐古風。床鋪也是精心整理過的,被褥似乎還用過熏香,隱隱散發出一陣梨子的清香。

  暗讚了一聲雅致之後,江嶼便開始欣賞牆上的畫作,雖然並不擅長書畫一道,可不難看出絲絹早已泛黃,便打趣道:“春公子,這幾幅畫該不會都是古董吧?”

  春意滿一展手中折扇搖頭微笑:“這些當然都是贗品,誰會舍得把真跡掛在客房裡啊。”

  兩人對著畫作又談了一會兒,春意滿便被看店的夥計喊了出去,在門外低聲說了幾句,春意滿便跟著小夥計一起走了,隻留下江嶼一個人在房裡。房間被收拾的異常整潔,桌椅上連一絲灰塵也看不見,江嶼看著自己那身髒兮兮的衣服,少有的生出了幾分慚愧。

  就在這時,有兩個妙齡女子抬著一個高大的浴桶走了進來,看她們神色自若的樣子似乎也並不覺得吃力。也不用江嶼幫忙,不多時便把洗澡水給準備好了,臨走時還很貼心的在浴桶裡撒了些花瓣。

  熱氣嫋嫋花香怡人,江嶼幾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泡進了浴桶裡,攪起了好大一陣水花,花瓣拚命地打著旋兒,久久不肯平靜。水溫的熱力透過全身的毛孔刺激著他的神經,令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呻吟。

  江嶼閉著眼睛坐在桶裡,一邊享受著泡澡的愜意,

另一邊卻在疑惑。春意滿不是說他是自己居住嗎,怎麽忽然冒出來兩個丫鬟?再看這房裡的家具擺設,雖然用料不甚名貴可做工卻都很考究,不說桌上的細瓷茶碗,隻說這隻香柏木的浴桶就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再加上他在春香閣出手闊綽,動不動就用金瓜子作為打賞,幾乎可以肯定,這位春公子一定是個豪門子弟,至於他為什麽要跟自己開這種玩笑,那就不得而知了。

  接著,他又想起了唐若曦的那個猜測,春香閣失蹤的婆子是否真的與這位春公子有關呢?

  “唐姑娘應該已經走了吧?”

  江嶼夢囈似的說了一句之後,便把頭也沉進了浴桶裡,只在水面上留下一連串細密的氣泡。

  ---

  與此同時,在西市的一家茶樓門口,醉醺醺的王崇恩正拉著梁書的衣袖,非要進去看傀儡戲。

  “退之!嗝……鍾馗嫁妹啊!”

  梁書十分嫌棄的看了王崇恩一眼:“鍾馗嫁妹關我屁事兒,他妹妹又沒嫁給我,趕緊跟我回家,要不你爹又要罰你讀書了。”

  梁書說完轉身要走,王崇恩卻死死拽著他的衣袖,差點兒就要坐到地上了:“退之,這可是胡勝祥的鍾馗嫁妹呀!老爺子今年就要封箱了,看一場少一場啊!”

  此時茶樓裡已經響起了鼓點聲,聽見鼓聲,王崇恩也不理會梁書,徑自進了茶樓,梁書見狀也隻得跟了進去。

  依照梁書的想法,所謂的傀儡戲,不過是幾個人舉著一個木頭娃娃,繞著一個昏暗的場子咿咿呀呀地唱戲。

  可進了茶樓才發現自己錯了,茶樓正中空出好大一塊區域,四周被大紅的布幔圍起來算是舞台,台子兩側各有一面錦幡,右寫三五步走遍天下,左書六七人百萬雄兵。

  此時台下已經坐滿觀眾,只是台上還沒有人,只有後台零星傳出幾下鑼鼓聲響。看王崇恩一臉興奮的樣子,梁書便對夥計亮出了自己的刑部腰牌,好歹在前排加了張桌子。

  梁書被鄰桌的看客擠得難受,便抱怨道:“延清,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看這種東西啊?”

  王崇恩卻不以為然:“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老爺子的鍾馗嫁妹可是有絕活兒的,當年還進宮給太后演過,據說得了不少封賞呢。”

  梁書撇了撇嘴:“不就是幾個木頭疙瘩在台上晃來晃去嗎,能有什麽絕活兒?”

  ---

  隨著一陣喜慶的鑼鼓聲響,四周的燈燭忽然熄滅,只有中間的戲台上依舊通明。

  `有鍾馗心鬱悶,我妹的婚姻操心中。思前想後無主見,生死簿上看分明。叫鬼族與我看過生死簿,有杜平上京正行走。一霎時雷鳴電閃,哎呀呼~`

  蒼涼的唱腔過後,一個書生模樣的傀儡踩著鑼鼓點緩緩走上戲台,‘鍾馗嫁妹’的故事便由此展開。

  故事的情節十分老套:主人公杜平是個年輕有為的讀書人,在進京趕考的路上遇到了雷雨,杜平尋了棵大樹避雨,結果卻遭了天雷一命嗚呼。再睜眼時,他已經身處陰曹地府,自己的眼前正站著幾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杜平跟著鬼差進了鬼門關,過了奈何橋,逛遍了十八層地獄,貼心的鬼差還很仔細的給杜平講述了每層地獄的典故和規矩。

  胡老頭兒的唱腔獨有一種蒼涼的意境,從他口中唱出的地獄格外陰森。盡管四周的叫好聲不斷,可梁書依舊看的興趣索然。

  “十八層地獄說得好聽,要是真有拔舌地獄,世上怎麽還有這麽多搬弄是非的人。還有那個什麽蒸籠地獄,編故事的人怕是個廚子吧?”

  王崇恩的心情極好,絲毫不受梁書的影響,頭也不回的甩了梁書一句:“別廢話了,好戲才要開始呢!”

  “還有什麽好戲啊?杜平下了陰曹,不就讓鍾馗拎出去跟自己妹妹成婚了嗎……誒!難道這傀儡戲上還有葷段子?”

  梁書這話聽得王崇恩直咬牙:“我說梁退之,你這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這種話也能亂說,當心晚上回家路上見鬼!”

  梁書根本不信鬼神,眼見沒有葷段子瞧,便打了個哈欠:“得了吧你,這傀儡戲還不都是哄小孩子的,也就你還當真。”

  “你好好看看,這傀儡戲多麽逼真,怎麽能是哄小孩子的呢!”

  梁書撇了撇嘴:“你又沒去過地獄, 怎麽知道演的逼真了?”

  王崇恩一時語塞,不得不承認梁書說的很有道理,雖然理虧,可嘴上卻不肯放松,吭哧了幾下之後,他忽然指著台上的木偶說道:“都說鬼走路的時候腳後跟是不沾地的,你看看,台上的傀儡可不就是這樣嗎!那些鬼都是欠著腳走路的,只有杜平的腳後跟是落在地上的!”

  聞言,梁書的臉色忽然一變,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王崇恩,王崇恩先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哪句話說的不對,正要發問時,他才陡然想起太白池邊的那一行腳印。

  隨著鑼鼓點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場中的燈火也開始明滅閃動,就在氣氛詭異到頂點是,眾人的眼前卻豁然一亮,一個口吐火焰的猙獰惡鬼裹挾著風雷之聲從天而降!

  胡勝祥的唱腔陡然變得淒厲:

  `千裡孤墳一片青,寂寞荒野不聞聲。可恨奸臣楊國松,依仗權勢欺褚生。鍾兄自戕飲恨去,英魂竟赴枉死城。祭罷知己疑是夢,形單影隻孤零零。滿眼淒惶異鄉景,悲涼最是晚來風。一捧黃土千滴淚,難酬山中助我情。`

  戲台上的燈光再次亮起,梁書這才看清,原來鍾馗的傀儡並非是用支杆操控,而是有人座在房梁上提線牽引控制。

  隨著鍾馗飄然落地,廳中終於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而王崇恩和梁書卻早沒了看戲的興致,他們的心裡都在想著同一件事兒。

  莫非……真的是郭福的鬼混牽引著馮保走近了太白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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