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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大雪 4
  杜家小院裡擠滿了人,僅存的幾片積雪也被差役們踩成了爛泥。杜冬梅眼看著曹隆盛被兩個差役從房裡押了出來,連嘴角上的米粒都沒來得及弄掉。

  李嬸子也緊跟著探出了半個身子,她臉色蒼白,手捂著心口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隔壁房裡傳來杜老實猛烈的咳嗽聲。冬梅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爹爹的咳嗽聲像是揪在她的心上,可她又不能讓曹隆盛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捉走。

  李嬸子也聽見了咳嗽聲,她憂心忡忡的看了冬梅一眼之後,便回房去看杜老實的情況。冬梅索性把心一橫,張開雙臂攔在門前。

  “你們不能走,我得問問你們憑什麽抓人!”

  何牛晃了晃自己的大腦袋,一拍腰刀說道:“憑什麽?就憑咱們是官差,我們奉命捉人難道還要跟你一個黃毛丫頭解釋嘛?你趕緊躲開別擋路!”

  冬梅沒有讓步,她緊抿著嘴唇怒視著何牛。何牛要去拉她,可手還沒伸出來就被冬梅的尖叫聲嚇了回去。冬梅對何牛身後的一個枯瘦差役喊道:“小乙哥你就看著他欺負我!”

  枯瘦差役咧了咧嘴,乾笑道:“冬梅啊,我們這也是上命所差呀……”

  杜冬梅不等他說完便呸了一聲:“孫小乙!死憨牛!要帶人走也可以,先把欠我家的酒錢還了再說!”

  孫小乙乾咳了兩聲:“妹子妹子別喊啊,不是說好年底結帳嘛……我們這手頭上……”

  杜冬梅冷笑:“李大人要捉我表哥我自然不能阻攔,可我找你們討酒錢總不犯法吧?你們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欠我家酒錢?嗯?!今兒個不給錢你們誰也別想出我家的門!”

  何牛臉漲得通紅,眼見額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卻說不出一個字。正在爭執不下的時候,門簾一挑,李嬸子攙扶著杜老實從房裡走了出來。杜老實原本躺在床上養病,聽見外面的爭吵便躺不住了,生怕女兒吃虧,掙扎著非要出來看看。杜老實出門被冷風一吹先打了一陣寒戰,李嬸子覺得他的身子猛地一沉,便呼喊來人幫忙,站的近的差役趕緊過去幫忙扶著。

  冬梅心疼的直要落淚,可又不敢把門讓開,大眼睛裡閃著淚花,小嘴一撇,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爹。這一聲悲呼堪比孟薑女哭長城,周圍幾戶的鄰居都趕過來圍觀。鄰居們都知道杜老實生病正在休養,進門一看卻見幾個衙役押著一個年輕人,後面竟然還有兩個人架著一身病態的杜老實要往外走,這還了得!李大人如此清廉愛民的好官怎麽今日也作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來了?

  吳老夫子立時就不幹了,雪白的山羊胡抖得像他手裡的毛筆:“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可你們在做什麽?啊?”

  何牛和孫小乙自然不懂什麽為政以德,可他們看得見吳老夫子高舉的拐杖正向著自己頭上打來。

  “我讓你們助紂為虐!我讓你們為非作歹!”

  老夫子的拐杖一下接一下的打在他們身上,他們不僅不敢反抗,甚至連躲都不敢躲,只是一個勁兒的喊著誤會。其他鄰居雖然不敢跟著動手可都在圈外為老夫子呐喊助威。

  孫小乙肩上挨了一下,順勢拉住了拐杖,他苦著一張臉懇求老夫子別動怒,老爺子要是有個閃失,只怕李大人非得讓他們充軍不可。吳夫子卻指著被差役架著的杜老實不依不饒,吐沫星子簡直能把孫小乙和何牛淹死。

  眾人身後忽然響起一聲爆喝,就連吳老夫子也嚇了一跳。

眾人回頭一看來人正是一身便服的李公甫和背著藥箱的江嶼。李公甫的氣場十足,隻往那裡一站便再沒人敢起哄。他黑著臉走到何牛面前,目光在一眾衙役臉上掃了一圈之後,冷聲問道:“誰來給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何牛一見是李公甫來了,趕緊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原來他們一直在監視杜老實家,今天突然發現來了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一來這漢子身強力壯,正符合凶手的特征。二來,杜家才出事兒就有陌生人來訪,事情過於湊巧。何牛想起李公甫說的“若有異狀便宜行事”的囑咐便帶人來了,不管是不是凶犯,怎麽也要先把人帶回去盤問一番才好,只是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多阻力。

  吳老夫子指著被人架著的杜老實,顫聲問道:“你們抓人便抓人,怎麽連這病人也要帶走不成?”

  杜老實十分應景的打了個噴嚏,李公甫皺著眉等何牛的解釋。杜老實擦了擦流出來的鼻涕後開口替兩名衙役解釋:“李捕頭誤會啦,他們是過來扶著小老兒的,我這身子骨不中用,一見風就腿軟……”

  他的聲音不大,可院子裡的人都聽得清楚,吳老夫子隱約聽明白好像是自己錯怪了這群衙役之後,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往外走。邊走嘴裡還邊嘀咕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圍觀群眾都為老夫子暗挑大指,能有這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勢的,也只有吳老這樣學究天人的人物。

  杜老實接著說:“李捕頭明鑒啊,那晚我親眼所見之人確實不是我這個外甥,雖然身量不差,可穿著長相全都不對……”

  江嶼聽他的鼻音越來越重,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道:“杜老板有話先回屋再說,外面寒氣重。”

  杜老板回房之後,江嶼跟進去又給診了診脈,順便問了一下門外這人的情況。江嶼出來的時候李公甫正在盤問曹隆盛,江嶼在曹隆盛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突然問了個問題:“你是坐船來的嗎?”

  曹隆盛點了點頭:“這位先生莫非見過我?”

  江嶼搖了搖頭,繼續問道:“你是從哪個碼頭下的船?”

  “我不知道名字,不過碼頭邊上有個茶棚,是一對小夫妻經營的。”

  江嶼點了點頭:“那你一定是坐馬老爹的船來的,他的船雖然破舊,可這個月份也只有他還會這麽早出船了。”

  曹隆盛卻搖了搖頭,疑惑地說道:“不對啊,我坐的船是新船,船家是個年輕的漢子,一路上我也沒見過有老頭劃船過去啊。”

  江嶼聞言卻點了點頭,他把李公甫拉到一邊悄聲說道:“李捕頭應該知道他說的是胡蘇河碼頭吧,那裡每天都是馬老爹撐船,可前天晚上馬老爹扭了腳,還是我給他正的骨。所以昨天開始就是他兒子撐船了。你看他腳上那雙獸皮鞋上粘的泥水,不正是碼頭邊上特有的黑泥嗎。”

  李公甫斜睨著曹隆盛,口中問道:“江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倒也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這個人確實如他所說是今早才來的璧山。”

  “為何就不能是作案去而複返呢?”

  江嶼聳聳肩:“這個不好說,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既然已經順利逃脫了,怎麽也沒有理由再冒著風險跑回來一趟。剛才我問過他們家的鄰居,大家也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李公甫點了點頭:“嗯,我先去看看杜老板。”

  杜老實剛在床上躺下就見到李公甫走了進來,慌忙間又要起身,李公甫趕緊把他按回床上:“老杜啊這兒也沒有外人,咱們倆就別見外了。你好好養病,你們家的案子我們雖然還沒有線索,不過大人已經發出了海捕公文,這次來就是給你看看。”

  李公甫就勢展開一張告示,正中間是一副畫像,畫像是按照杜老實前次描述所繪製的,三角眼、蒜頭鼻,滿臉絡腮胡,臉上還有一塊金印,頭上包著頭巾。

  杜老實強打著精神,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點頭道:“大概是這麽個樣子,不過顴骨還要在高一點。”

  李公甫嘿嘿一笑:“畫影圖形看的就是個大概,不必講究盡善盡美,你就好好休息吧。”

  江嶼又囑咐了杜老實幾句,讓他安心修養,千萬不要著涼動怒之後便也跟著走了。曹隆盛見江嶼出來,十分恭敬地向他行禮,江嶼笑著點頭算是回了禮。李公甫則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帶著一群人匆匆走出了杜家。

  江嶼對李公甫的行為有些意外,怎麽看李公甫也不是一個這麽好說話的人,他本以為曹隆盛難免要去衙門走上一圈的,沒想到竟然說放就給放了。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李捕頭為何要放了他?”

  李公甫腳步不停的反問道:“江先生難道不想我放了他?”

  “不不,江某只是沒搞明白李捕頭為何這麽爽快的就認定他不是凶手呢?“

  李公甫停步轉身,直視著江嶼說道:“李某可從沒認定他不是凶手,我只是覺得江先生的話也有些道理,我相信先生的直覺和判斷,可畢竟沒有證據,李某身在公門凡事都要講證據和理法。所以我們會繼續暗中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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