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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夏至 19
  殘月如鉤,一片薄雲如煙如霧,清輝之下,武盡忠正枕著左臂躺在房頂上仰望星河。

  群星璀璨,一道銀河宛如七寶玉帶一般閃爍著絢麗的光芒橫跨天際。這景色確實很美,可卻沒有沒有他在大漠中看到的夜色好看。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毛頭小子,手邊沒有美酒,身上也被刺骨的寒風吹得瑟瑟發抖,要不是他和周盡孝緊緊依偎在一起,只怕他也會凍死在那片美麗的星空之下吧。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瓦片碰撞的脆響,武盡忠沒有回頭,光聽這狼狽的聲音他就知道上來的人是十六。

  “這麽好興致跑這兒看星星來了?誒呦,還有酒?……這就不錯啊……誒,是不是忘了軍營不得飲酒了?”

  武盡忠淡然道:“要喝就喝,哪兒那麽多廢話,倒是你手腳輕點兒,別把房頂給踩漏了。”

  十六哈哈一笑:“漏就漏唄,正好你躺床上就能看見星星了。”他說著便灌了口酒,隨著辛辣的酒漿入喉,十六長長的哈了口氣:“這味兒地道啊!”

  他說著便從懷裡摸出來個紙包,打開之後,裡面竟是切好的肉干,自己吃了一塊,便把紙包擺在地上。

  武盡忠聞見肉味,不由欠身看了過來,看見那一包肉干時便嗤笑道:“你怎麽猜到我這裡有酒的?”

  “還用猜?隔老遠我就聞見了。”

  兩人相視一笑後便又各自灌了口酒。

  “唉……”

  十六沒來由的歎了口氣。武盡忠便好奇道:“好端端的歎什麽氣啊?”

  “家裡來信了,我那二小子一心想要讀書,媳婦問我要束脩呢。”

  “讀書不是好事兒嗎,我爹倒想讓我們讀書呢,可我們偏想投軍報國,結果……還不是跟你躺在這兒喝西北風。你也別太小氣,讀書是大事兒,反正我也是孤身一個人,留著餉銀也沒什麽用,你要是手頭沒錢盡管開口。”

  十六哈哈一笑:“好意兄弟我心領啦,不過那點兒錢還難不住我。誒,說起來我倒是有點兒好奇,你跟牟蘭城到底有什麽過節,竟值得他興師動眾的跑到雲騎司來告狀?”

  聽見牟蘭城的名字,武盡忠的臉色便是一寒:“你問這個乾嗎?”

  十六呵呵一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他為什麽非要陳將軍把你換掉。”

  武盡忠斜斜的看了十六一眼:“好奇?”

  十六點頭:“好奇。”

  武盡忠仰頭灌了口酒,正好看見虧了一半的月亮,心中忽然生出了幾絲悲意:“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告訴你也無妨。我懷疑鹹平二年時的那場動亂或許和牟蘭城有關,你不用那麽看我,上午我進他房裡時親眼看見他正在燒毀綁匪送來的書信。”

  在十六錯愕的目光注視下,武盡忠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給他說了一遍,說到牟蘭城顛倒黑白有意構陷自己時,武盡忠重重咬了一口肉干。

  “虧得牟蘭城長了一張好嘴,竟連陳將軍也給他蒙蔽了,可我不服!我一定要找到證據為我兄弟報仇!”

  十六長長的出了口氣,抬手在武盡忠的肩上拍了拍:“兄弟,這事兒怕是沒那麽簡單啊。”

  武盡忠猛然回頭怒視十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也懷疑我在誣陷他嗎?”

  十六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你不覺得那個綁走牟雲鵬的人很奇怪嗎?”

  武盡忠一怔,搖頭表示不知。

  十六便開始給他解釋:“剛才你說那綁匪送來的信上說他握有實證,

可以證明牟蘭城與十五年前的舊案有關。可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把證據送交大理寺反而要去綁架牟蘭城的孫子,然後再以此去要挾牟蘭城自首,這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武盡忠想了想,悶悶地說道:“許是擔心官官相護,白白葬送了手上的證據吧。”

  十六再次搖了搖手指:“你這麽猜測確實也有道理,可牟蘭城的反應也很奇怪啊,他看見書信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與綁匪周旋,而是燒毀書信……別忘了牟雲鵬是他們牟家的獨苗,整個京城誰不知道牟蘭城對他的寵愛?”

  其實武盡忠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答案,於是便結合事發時的場景做了一番推斷:“進門之前我還聽見牟蘭城在和綁匪爭吵,後來綁匪發覺了我們才跳窗逃走,我也是那個是才進的房間。所以我想他也許是忙中出錯也說不定。”

  十六捏起一根肉干含在嘴裡,略有些含混地補充:“又或者他知道自己的孫子根本沒在那人手上?”

  武盡忠再次怔住,不得不說他確實從沒想過這種可能,畢竟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的巧合,竟然有人借用別人綁走的人質要挾旁人?這種事簡直只會在坊間奇談裡才會出現。

  可被十六點破之後,他又忽然覺得這種猜測其實很有道理。

  難怪牟家一連幾天都不曾排除人手搜查,難怪牟蘭城會對綁匪的勒索書信視而不見。如果他知道牟雲鵬的下落,那這些不合情理的事情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想到這裡,他的眼中便又冒出了兩道森寒殺意。

  十六看他這副模樣,便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勸你還是別太心急了,有些事兒眼下看著撲朔迷離,可等上幾天之後或許自己就真相大白了。反正你也沒了差事,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放松一下?”

  武盡忠歎了口氣:“只怕想不放松也不行了。嗯……要是老爹再晚兩天出發就好了,我也可以跟他一起走。”

  十六挑了挑眉:“你爹去哪兒了?”

  “回老家了。”武盡忠淡淡的說完,見十六滿臉不解的看著自己,便又補充道:“說是盡孝給他托夢想要回鄉入土,我爹就帶著他回去了。”

  十六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剛才你不是還說他一直沒放下是去年前那檔子事兒嗎,怎麽這個節骨眼上回去了。那骨灰都擺了十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天吧。”

  “唉,老爹就那一根獨苗……算了……”

  十六輕輕哼了一聲,跟著便站起了身:“確實是得算了,明天我還有事兒得先睡了,你就在這兒慢慢看星星吧,當心喝酒被人捉住。”

  他說完轉身便走,腳下又想起一陣稀裡嘩啦的瓦片碰撞的聲音。

  武盡忠皺眉皺眉:“你還是當心別摔下吧,看著點兒腳下,別把瓦片給踢下去了。”

  十六呵呵一笑,也不理會武盡忠的譏諷,順著上來時的梯子爬了下去。他走之後武盡忠又躺了一會兒,一邊喝酒一邊吃完了十六帶來的肉干,趁著酒力微醺的時候他也下了房頂,回到房裡倒頭便睡。

  也不知是酒力發作還是前陣子的休息的不好,武盡忠這一覺竟是睡到了辰正時分,睜開眼時窗外已經大亮。暗罵了一聲該死,草草梳洗了一番之後才恍然驚覺自己今天沒有差事。

  東華門不用去了,牟蘭城家去不成了,聽說宮裡要舉行驅邪儀式,想必太子的東宮也不用去了。一時還不適應這種無官一身輕的感覺,他愣怔了片刻之後才終於決定偷偷給自己放一天假。

  十六說的沒錯,事情走到現在這步,與其急功近利倒不如順其自然,而此刻他能想到最自然的事情,莫過於美美的吃上一頓早飯。

  軍營裡雖然管飯,可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樣菜式,難得這次有空,他便決定把平素見到的美食一一嘗盡。

  因為沒有公事,他便隻穿了一身便裝出門。沒了那一身幾十斤的盔甲,走在路上反倒總覺得不太自在。

  他先在早點鋪裡要了些吃食墊底,然後便信馬由韁的滿世界亂逛。雖然他來京城也快二十年了,可說來慚愧,他平素總在皇城左近的幾個坊市出入,最遠也隻去過老爹所在的花林坊,其他三十幾個坊市竟連路過也不曾去過。索性今天有空,他便決定走一路吃一路,好好領略一下用自己的血汗換回來的繁華盛景。

  出了早點鋪子一路往南,穿過孝仁坊後和國子監後便到了豐樂坊。先前搜查周汝傑家的廢墟時他也曾替班來過幾天,隻覺得這裡的繁華與朱雀大街不同,至於如何不同卻沒什麽體會,所以這次來時他便著意留心了起來。

  五月的時光歲月靜好, 一條胭脂河宛如玉帶般閃耀著光芒。清晨的河上只有百姓的小船忙著運貨,雖然沒有晚間的畫舫穿梭時的浮華,卻也多了幾分俗世的煙火之氣。

  經過飛虹橋之後,沿河兩岸便開始有各色勾欄林立在側,盡管從沒去過,可從外觀和形製上也能體會出別樣的韻味。看著一扇扇緊閉的花門,武盡忠默默吐了口氣——沒開門也好,也不知道自己一月的餉銀夠不夠來這裡吃一頓花酒。

  正要收回視線時,他的余光卻忽然瞥見自己身後似乎有個人影忽的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見識一個閑漢模樣的人正趴在一個買畫紙的攤子上挑揀著什麽。

  他猛然想起昨天在花林坊時遇到的暗樁,不由心念一動——那個閑漢莫非是在跟蹤自己?一念及此,他便裝作眺望景色似的緩緩收回了視線。

  溜溜達達的走了幾步之後便開始突然加速,他走的很快,不多時便閃身進了一條小巷。適才挑揀畫紙的閑漢緊隨其後,眼見武盡忠進了巷子,他想也沒想便跟了進去。

  巷子筆直延伸到對面街上,一眼望去卻看不到武盡忠的人影。閑漢以為武盡忠已經穿過了巷子,便發足小跑著往前追去,路過一個岔路時眼前忽然一黑,隻覺得一股大力拉住了自己的胳膊,還沒來得及呼喊,自己的喉嚨便是一涼。

  一臉陰鬱的武盡忠正把匕首抵在閑漢的脖子上:“竟敢跟蹤雲騎衛,你好大的膽子!說,你是什麽人!”

  閑漢臉上的驚恐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卻是顯而易見的羞愧:“將軍別誤會,我也是雲騎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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