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春水的話著實嚇了梁書和江嶼一跳,兩人說話時幾乎要貼在一起了,可沒想到還是被北堂春水給聽了去,實在不得不佩服這人的耳力。
江嶼撓了撓鼻子,靦腆一笑道:“我不懂宮裡的規矩,或許是特意修成這樣的也說不定吧?”
北堂春水牽了牽嘴角,輕輕搖晃手中的折扇搖頭道:“宮裡可沒有這種規矩。”
說著他轉向福寧殿的方向凝神看了一會兒,才嘖嘖歎道:“想不到這福寧殿裡竟然還有如此玄機……好在這事兒跟咱們沒有關系,咱們走吧。”
梁書想不到北堂春水竟是這等反應,不由一怔:“誒?!這……就這麽不管……沒問題嗎?”
北堂春水挑了挑眉毛,反問道:“不然呢?我們去找陛下告訴他福寧殿裡藏著一間暗室?”
梁書點頭:“正該如此啊!”
北堂春水古怪一笑:“如果陛下早就知道這裡有一間密室你又當如何?”
他見梁書啞然,便笑道:“所以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這些當臣子的看戲就好,誒,你們不是擔心儀式上會出意外嗎?走走走,我先帶你們去看看法台。”
他說完便向大殿後面走,根本不等梁書反對。梁書和江嶼相視苦笑之後也隻得跟著去了。
與這兩人的無奈相比,武盡忠的心情卻要複雜得多。一方面是對老爹的擔憂,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藏在那裡,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飯吃?另一方面則是為兄弟翻案的期許。牟蘭城的家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無數雲騎衛士正在四處搜尋翻找,只要這次能找到證據證明他與當年的舊案有關,老爹的心願和兄弟的名聲便都有了交代。
至於其他……管他的呢。
“盡忠,想什麽呢。”
陳影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微微側頭,見陳影正看著自己,便故作鎮定的答道:“沒想什麽。”
陳影負手而立,視線重又回到原處,用不大的聲音說道:“如今這樣,差不多也可以放人了吧。”
武盡忠一怔,沒聽懂陳影說的放人指的是誰,便疑惑著問道:“放人?您指的是誰?”
陳影回頭,直視著武盡忠的眼睛,玩味著說道:“我說的當然是牟雲鵬啊。今天之後,無論能否從這裡搜出證據,牟蘭城都不可能再在兵部混下去了。事到如今,再留著牟雲鵬也沒什麽意義,要是弄出人命誰也也保不住你們父子,還不如早早放了。”
武盡忠心下一緊,慌忙躬身拱手道:“將軍難道以為是我義父綁走了牟雲鵬嗎!”
陳影搖了搖四四方方的腦袋,肯定的說道:“當然不是,我們認為你和你義父是同謀。”
武盡忠悚然一驚,抬頭看時,果然沒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半點兒說笑的味道。也不知怎的,忽然便覺得悲從中來。
“將軍既然信不過我那我也無話可說,沒有它法,只能以死明志!”
他說話時已經後撤了一步,腰間長刀鏘然出鞘,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之後便向著自己的脖子抹去。
這一刀來的極狠,陳影的眼中寒芒爆閃,猛然挺前一步探出右手前去格擋。
隨著一聲輕響,武盡忠的刀柄重重撞在了陳影的腕甲上,竟是沒留半點兒余地。
陳影蹙眉凝聲問道:“你真不知道你爹在哪兒嗎?”
武盡忠緩緩閉眼,聲音苦澀的搖頭說道:“我只知道義父說要回鄉安葬義弟,其他確是一概不知!”
陳影默然點頭,
半晌才道:“把刀收好,別讓人看了笑話。” 武盡忠收刀還鞘,抬頭便見十六和另外另個軍士走了過來。十六看見武盡忠也在,便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才對陳影抱拳施禮道:“在牟蘭城的書房裡找到一個暗格,裡面全是他的書信,沒有將令屬下也沒敢去看信上的內容,如何處置,還請將軍定奪。”
陳影嗯了一聲:“走吧,一起過去瞧瞧。”
武盡忠的眼睛一亮,趕忙跟著跟在陳影身後一起去了。
才進書房,武盡忠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原本乾淨整潔的書房此時已經被人挖地三尺。這倒不是個形容詞,而是真真正正的挖地三尺,原本磨磚對縫的青磚地面已經被人翻了個遍,赫然正有一個黑黝黝的地洞露了出來。
地洞旁邊擺著一個紅木匣子,匣子外面還裹著濕乎乎的泥土,顯然是才從洞裡挖出來的。
周圍的軍士見到陳影便紛紛行禮,陳影揮了揮手,吩咐他們在外面等候,隻留下了十六和武盡忠兩人留在屋裡。
他把盒子拿在手裡掂了掂,輕笑道:“藏得這麽深,想必你們也能猜到這盒子的分量,讓你們留在這裡也是要給本將做一個見證。”
武盡忠和十六同時點頭表示明白。
陳影點了點頭,這才掀開盒蓋抽出一封書信讀了起來。
他讀的很慢,似乎是要把紙上的每一個字全都嚼爛才肯罷休。看完之後,他又把信紙細心疊好放回信封,然後又取出一封讀了起來。
這一次他看的很快,視線幾乎只在紙上掃了一遍眼中便已有了殺氣。像是怕有錯漏,他又反覆讀了幾遍之後,忽然怒聲罵道:“這狗賊!”
罵完之後也不做解釋,抱著匣子就往外走,武盡忠和十六趕忙跟了上去,三人出門上馬一路往北,向著皇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金烏西墜,白月初升,福寧殿的上空正是一副日月同輝的奇異景觀。看著緩緩落下的夕陽,趙濟沒來由的歎了口氣。
“都說天無二日,也不知這日月同輝又算得什麽。”
紫陽真人坐在太子身邊,端著茶碗正在喝水,聽見趙濟的感慨,便笑道:“殿下可知這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為何偏要為人遁去其一?”
這幾天相處來下,趙濟早已有些厭煩這道人的滿口天機,故而只是輕輕搖頭。
紫陽真人見狀也不氣惱,隻輕聲說了一句:“便是要留一線生機與人去爭的。”
趙濟聞言便蹙了蹙眉頭,不耐道:“仙師這話似乎有理,可您別忘了,這世上有些人生來便不需要與人去爭,比如,本王。”
紫陽真人微微一笑,兩道壽眉無風自動,悠然道:“有些事情,比如日月輪轉、四季交替,無需人力,人力也無法乾預的事情便是天道。還有些事情,比如山川河流或是晨鍾暮鼓,你見他日日如此便當是理所當然,卻想不起晨鍾暮鼓也是人敲響的,山川河流的形態走勢也自有緣故,這些便是人道。”
趙濟默然抬頭,死死盯著紫陽真人,紫陽真人卻似不覺,依舊悠然喝著茶水。
“仙師有話不妨直言。”
老道士聞言便肅容起身,扣宣法號:“無量天尊,吉時已到,殿下請先觀禮吧。”
趙濟長長的呼了口氣,跟著起身:“有勞真人。”
紫陽真人點頭,一甩手中的馬尾拂塵,轉身便向著法台走去。說來也巧,就在他登上法台的那一刻,天邊的夕陽也剛好落到了天際線下,日月同輝的景象不在,天地間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陰陽變化。
雖然是在宮中做法,可法台上擺放的用品卻並與前日在東宮時有什麽差別,只是紫陽真人的手裡換了一把更為古樸破舊的桃木寶劍。
紫陽真人身穿禦賜的明黃八卦仙衣,手持桃木劍,在畫著陰陽魚的法台之上踏罡步鬥,口中喃喃念念有詞。
趙濟卻忽然生出一種可笑的感覺。眼前的道人明明受著父皇的恩惠,卻總在言談話語之間挑撥自己與父皇的關系,一時之間竟難以分辨他究竟是何居心。他這幾天也想了許多,且不管什麽赤龍和金龍,只要父皇一日沒得長生,他便一日都是太子,終有一日能坐上那張龍椅也就是了。
再看台上的紫陽真人,盡管須發皆白,卻生了一副細膩紅潤的飽滿臉龐,看他在台上緩緩舞劍,倒也真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悠然氣韻。
趙濟忽然哼了一聲——不如就當做看戲好了。一念及此,他便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把身子調整到一個十分舒適的姿勢坐好,懷著莫名的心情開始觀看驅邪。
與此同時,福寧殿的耳房門口還有三人也正盯著法台上的紫陽真人,只是他們的待遇不如趙濟,連張椅子都沒人給準備,只能蹲在二房門前的台階上,像極了村中曬暖的閑漢。
紫陽真人口中喃喃不絕於耳,聽得粱書好一陣心煩。他一邊套著耳朵一邊抱怨道:“誒,你們誰聽清了,這老家夥沒完沒了的說什麽呢?”
北堂春水用扇子撓了撓後背,笑道:“聽說那是天書, 是說給鬼神聽的,咱們聽不懂也不打緊的。”
江嶼看的有趣,從袖子裡摸出兩把豆子給兩人遞了過去,笑道:“這可比在村裡看的清楚精彩多了!誒誒誒!你們看,那些符紙竟然飄在空中不動了呢!哦呦!好厲害啊!”
北堂春水謝過江嶼卻沒接他的豆子,目光灼灼的看著道士在台上做法。梁書倒不客氣,接過之後便往嘴裡丟了兩顆,正要說話時,卻聽見天上隱隱傳來男人的哭嚎聲,嚇得他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紫陽真人眼中忽的閃出兩道寒芒,厲聲喊出一個:“著!”字,桃木劍隨之猛然向上斜刺。也不見如何,虛空中便又傳來一聲痛苦的呼喊。
紫陽真人臉色漲紅,咬破舌尖之後噴了一口血水在桃木劍上猛然又是一刺,隨著一個“敕!”字出口,懸在半空中的符紙盡皆點燃,空氣中立時便彌漫起一股酸臭的味道。
趙濟上次見這場面時沒來由的昏了過去,這次再看時便有意收攝了心神凝心觀望,卻沒想到紫陽真人再次失手,空中的符紙已經燃盡卻不見半個鬼影。
老道士的臉色陡然一變,趕忙拿起羅盤掐算了起來。不過幾息之後,便又把一蓬符紙撒向了天空,桃木劍向前猛刺,空中的符紙便向著福寧殿的側牆凝聚而去,終於在外牆上爆出一團火光。
紫陽真人須發顫抖,指著殿牆高聲喊道:“無量天尊!怨鬼的真身就在牆裡!”
梁書猛然回頭看向江嶼,北堂春水卻目不轉睛的盯著紫陽真人,眼中的玩味漸漸褪去,隨之而來的卻是說不清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