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回到屋裡,對著悠南說:“真想不到你還是一個小郎中啊!”
“姑娘別取笑我了,我要是真有本事,就不至於搞成現在這樣了。”
“我覺得你學醫挺好的,不一定非得要念多少書、考取什麽功名。聽聞現在的官家只會吃喝玩樂,不理朝政,加之奸臣當道,天下大小百官也是貪官汙吏居多,公子你覺得你考取功名就是要給這樣的官家、這樣的官府、這樣的奸臣做事嗎?”
若雪繼續說道:“並且,你若是當了官,保不準也會成為眾多貪官汙吏中的一個。”
“你和你父親不也是官府的人?”悠南道。
“我剛才是騙你的,我不是……我父親雖然是,但他只不過是縣衙裡一個小小捕快,權力甚微,薪水所得甚微,而且我父親人最是正直,從來都是奉公辦事、依法辦案,從不徇私舞弊,從不貪贓枉法。”
“說心裡話,相比於考學入仕,其實我更喜歡醫藥之術。”
“那你就學你所好啊,不要讓將來的自己後悔。”
“不大可能了,我父親隻讓我大哥繼承他的衣缽,平日裡隻把醫藥之術教授於他,並不教授於我。我都是平日裡偷看、偷學的。”
“都是自己的兒子,應該一視同仁才對,你父親真是偏心……”若雪有些憤懣,“所以,你父親一心要讓你考學入仕?”
“也並非如此,是我自己選擇要這樣做的。我家裡排行老二,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長子似乎天生要高人一等,我父親便一心栽培我大哥,盡心盡力教授於我大哥他的畢生所學,要把家裡的基業留給他。而我三弟年紀尚小,一家人又十分寵愛他,對他百般照顧。
“至於我……就是被忽視的那一個,就是沒有存在感的那一個……父母不怎麽管我,但我總得給自己找一條出路吧,科舉,便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出路。”說著說著,悠南的眼神便黯淡下來,他抿著嘴,苦笑著看向若雪。
“三個兒子都是親生骨肉,都應該平等對待,我不明白你父母為什麽會這樣?”若雪同情地望著悠南。
悠南低著頭苦笑,搖了搖頭。
“韓姑娘你是否有兄弟姐妹?”悠南問。
“沒有,我是家中獨女。”
“你一個獨生女,可能無法體會那種感覺……那種與父母明明是至親血肉,但就是被忽視、被冷落的感覺。”
“也許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並不比你快樂多少。”若雪的語氣開始變得低沉,“我母親在我九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這麽多年來我和我父親相依為命。我父親是很愛我,但是他平日裡忙於公務,有時在外破案,一走就是幾日甚至幾十日,最長的一次是隔了將近五十日才回家,我那時才十四歲,我害怕極了,每日都是數著日子過。”
“雖然當時父親給我請了一個嬤嬤,在飲食起居上照顧我,教我女紅之事,但是你心裡想要的愛和關懷是外人給不了的,唯有你的父母……我十六歲以後,我父親出公差才會時不時把我帶在他身邊,在外奔波雖然很累,但是我反而喜歡這樣的生活,你猜為什麽?”
“為什麽?”
“一來我對刑偵之事頗感興趣,二來跟我父親呆在一起讓我心裡踏實,有安全感。”
“原以為姑娘武功高強,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姑娘心裡也有脆弱的一隅……”悠南道。
“當然了,女人的剛強都是偽裝的,一個女子縱使她外表再強悍,
她的內心都是柔軟的,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保護,渴望被照顧。”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神從憂鬱無光變得星辰閃爍。
渴望被保護,渴望被照顧……沈悠南躺下身去,他手背在後腦杓,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陷入了沉思。韓若雪剛才看著他說的那句話,似在有意對他暗示著什麽。
我能保護她嗎?我能照顧好她嗎?……很顯然,我不能。悠南心想。
“韓姑娘,可否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你問吧。”
“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
“這……這個嘛……”若雪又低下了頭,臉頰再次泛起緋紅,她雖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是滿臉笑意地說道:“我喜歡的是那種霸氣非凡、風風火火的男子,願負盡天下,也不舍我一人,隻獨寵我一人……我喜歡的男子,他應該是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是武功超群的蓋世英雄,有英氣、有膽氣、有骨氣、有銳氣……”
“韓姑娘,你的要求好高啊……天下鮮有這麽傑出的男子……”悠南說道。
他心裡的希冀在一瞬間被澆熄了。
“高是高了點……好吧,我韓若雪心儀之人,他可以不是武功超群的蓋世英雄,但他一定是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我接受他在一開始尚有未脫的男孩子氣……”若雪轉而直勾勾地盯著悠南的雙眼,“但當他迎娶我之時,卻已完成蛻變,長成頂天立地、能保護我、能一生一世照顧我的男子漢。”
若雪說完又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牆壁。
若雪說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銅錘一般猛擊著悠南的內心。她說的有多擲地有聲,就有多刺激到他的神經。
我沈悠南不會再做膽小怕事、貪生怕死的人,我要讓韓姑娘看得起我。悠南暗暗起誓。
夜進子時,兩人困倦襲來。
昏黃的燭光撩撥得人更加昏昏欲睡。
悠南幾次想說服若雪讓她躺到床上來,他自己下床趴在床邊睡,可若雪死活不肯,悠南勸說不動,便還是按原狀睡覺休息。
悠南一覺醒來,依然夜深人靜。燈芯草已燒到油口,燭光微弱而閃爍,幾近黯滅。
寒氣襲身,許是正處夜半三更。
若雪趴在床邊,沉沉地睡著,身上隻披著一張薄被子。她眉頭微鎖,鼻子裡時不時喘著粗氣,看來是睡得很不舒服。
悠南心疼,便立起身把自己身上蓋著的棉被給若雪罩上。許是太疲累的緣故,若雪並未蘇醒,悠南看著她精致絕豔的半邊臉,感覺可以一直這樣看著,直到天亮。
因為被蓋了棉被而讓身體漸漸生了暖熱,舒適感重又回來,此刻若雪皺著的眉頭慢慢舒緩開來,呼吸也變得輕穩。
悠南側身躺著望向若雪,看她安詳地熟睡著,自己的內心也變得安靜而喜樂。
他身上沒了被子,寒氣蟄身,難再入眠,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熬到了破曉時分。
這時,忽聽得外面傳來一際轟隆的響聲。在屋內聽來,這個聲音不大,是離聲源處較遠的緣故,但若是仔細聽去,卻聲如洪鍾、音有回響,好似雷鳴,又像是某種爆破之聲。
悠南其實沒有十分在意這際怪異的聲響,它只是讓此刻躺在床上的自己變得更加清醒。
他依然惦念著考試的事。
見若雪仍在熟睡,於是他輕巧地翻下了床。雖然頭暈體虛、身有痛感,但他還是決定獨自去往貢院。
能進得院裡去考試那是再好不過,即便考不了,也要過去看一眼、問個明白。
不到黃河心不死。
天微微亮,悠南悄悄地離開了醫館,他雙手環抱於胸前,以抵禦傍身的寒冷。
秋晨濃霧彌漫,他佝僂著身子,走進了大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