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還未散去,竹山圩上從上坡頂一眼望下去已經見不著哪塊地兒上沒有站人,趕集的人把空中的霧擠散,嘴巴裡呼出一團團熱氣。
玉秀一家人全員出動,擠在人朝中。緒勝凍的通紅的手裡握著一張空麻袋,毛谷大耳朵凍的比那攤上的新鮮豬血還要紅。
信用社門口旁的那一間長木屋裡坐滿了人,一口大鍋架在門口,熬著滿滿一鍋多肉的大牛骨頭,表面浮起大片的牛肺,冒著騰騰熱氣散發出肉香味。
“姐,過來恰碗牛雜湯耶!”玉秀二妹滿秀拴著一大脖子的圍巾,站在屋子的一條出水溝旁,雙手捧著一個大瓷碗衝人群中的玉秀叫道。
“是滿秀呐,你幾早就來當圩辦年貨了撒。”玉秀轉身走近,見滿秀臉上被抓的條條稀爛,玉秀強憋著,終於還是憋不住了,大笑了起來。
“辦隻鬼,姐,不能笑,格多的人在嘞!”滿秀有些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好像說到傷心處,竟全然不自禁的一隻手端著碗,另外一隻手抹著淚。
“滿秀,這是怎弄的哦?打麻將又跟別人起爭執了?”玉秀換了張臉似的嚴肅走過去把滿秀拖到一處牆角。
“可不是嘛,我們村裡那個潑婦啊,真的是顛婆,吵著就動手,你也見過,就我後屋鄰居,她長的那五大三粗的彪悍,我這細胳膊小腿還不夠她練手。”
“回去被端文(滿秀丈夫)還批了一頓,他還爭著那顛婆,幾天都跟我沒話講,真不像個男人!”滿秀說完喝了一口牛湯。
“你曉得她是個顛婆,你就不要跟她一起打麻將撒,我聽鳳至前幾天跟我說:這姨娘一天到夜都湊在店裡打麻將。那麻將就那麽有癮呐?”玉秀像極了大姐的模樣訓著滿秀。
“師傅,再來一碗牛雜。”滿秀對著在鍋裡撈牛熟的老板說道,“不消,我恰了飯來當圩的嘞!”玉秀忙擺了擺手。
“這是你妹子呐?你妹子請你恰你就恰撒,格冷的天時,恰了暖身子。”老板拿起一個碗,一隻手掌著大湯杓攪著。
“猛舀唉,師傅。”滿秀遞過兩張皺巴巴的一元面額塊票,玉秀推開了,自己從口袋裡拿出錢遞給老板,推搡了一會兒,老板已經舀好,接過了滿秀手裡的錢,放進圍裙的前兜裡,又接著忙活起來。
“說我都恰了早飯來,還要去辦年貨了,全家普請來了。”玉秀兩隻手端著熱氣騰騰的牛湯。
玉秀再看時,人來人往裡已不見了兒子兒媳們的蹤影。
“沒事唉,現在還早著嘞,我也是本來想在家裡做了早飯出來,看到我家那個那死樣子,我都作嘔,恰不下飯,幾早巴早天蒙蒙亮我就來當圩了。”滿秀把玉秀拉到一邊,咬牙切齒的講道。
“你這一整天死在店裡打麻將,端文天天做好飯等你回去恰還不滿意?你要是實在家沒得事做就去羅家原看看娘,娘一個人在家孤苦伶仃的。”
“你看看你,被人打成這副模樣,冷天風吹在臉上都會痛的死掉。”玉秀竟有些心疼起這個二妹來。
緒發等幾人擠進爆竹店裡,正準備回過頭來問玉秀怎麽買,“人太多了,一下子不注意就沒有看到媽的人。”緒勝比較高,他說完就走出門口踮起掃視一番。
“我曉得奶奶在哪裡。”涼子與毛谷異口同聲的說道,就連心蘭背上的那個小細伢子也蹬著腿搖擺著手,嘴巴裡“啊啊”快樂的叫著。
由涼子毛谷帶著路,又擠在道上,走到農村信用社前,
兩個細伢子一眼就看到了自個奶奶。 “看,我就說奶奶在這吧!”毛谷涼子說完就往玉秀那跑了過去,“老姨婆”毛谷涼子甜甜的叫著。
“還認的出老姨婆呐?老姨婆帶你們去買糖吃。”“姨娘”緒發等人走過來叫著。
“唉,都回來了呀!”滿秀看著幾人笑的扯到臉上的傷,腦子裡直嗡嗡的響痛,“姨娘啊,你這是怎麽搞的哦!”玲英看著那模樣就覺得生痛。
“被癲狗扒的。”滿秀吸一口涼氣控制著面部表情。
玉秀聽到這話,牽著兩個細伢子過來,本來還想再打擊自己這個二妹一番,又見那表情,於心不忍,告別了滿秀就帶著兒孫們去置辦年貨。
當天下午,留了玲英心蘭以及那個小細伢子在家,一行人就提著籃子,籃子裡都是平時拜神的祭品,這次多了一瓶堆花白酒。
走到賢上,在鄧先正的墓前,把雜草除得七八,把草紙穿在香上插到墓磚縫裡,放了掛鞭炮就開始在墓前燒紙,玉秀捧舉著籃子拜著,後面的也一齊跟著拜,大家臉上都是凝重,也不說話。
待草紙化為灰燼,一陣風吹升起,等火徹底滅了,“你們爺爺生前最喜歡喝酒,你們還記得不?”玉秀對涼子毛谷兩個細伢子問道。
涼子稍微大些倒記得,毛谷可能是模糊的印象。
到了一處山腰,三座連在一起的墳,玉秀眼裡依舊是滿滿的愧疚感,緒發緒勝兩兄弟每年見母親玉秀來到這,眼睛裡總是有那股深深的自責,甚至眼睛在走上來這一刻就轉著淚。
當大家注意力都放在燒紙上時,玉秀才轉過身去抹眼淚,只有毛谷問“奶奶,你為什麽哭?”“沒有啊,奶奶是被煙嗆進眼睛裡了哩!”玉秀向毛谷解釋道。
“這是你們伯父伯母,還有你們哥哥的墓,記到來,以後奶奶老了走不動的時候,你就來替奶奶給他們燒紙。”玉秀把兩個細伢子擁入懷裡說。緒發緒勝兩兄弟專心的燒著紙,也不說話。
2006年從大年初一開始的那一刻起,才算是真正新的一年到來了。
歲月的長河裡,時間像流水一般,而我們就像河裡的石頭,細伢子是剛丟進去尖凸的石頭,而大人是被衝刷過許久的鵝卵石。
他(她)們無一不在被時間打磨著,被河水衝刷著。
元宵節過後,賢上就招來兩三輛挖土機,費了一天時間,才把這片土地推的平坦。
同時,老虎潭也被挖土機鉤機填埋,挖土機爬上旁邊的瀑布山,剃平了山頂,不久之後,這裡將會出現一條深黃偏紅色土壤高於村民屋頂的土堆大道。
這裡將要建一條通往閩地的高速路!
路長家的房子自然也在范圍之內,得到國家的補償,路長一家提前又搬到了鄧先元那先住著,同時在準備賢上這塊土地建房子。
緒發玲英夫妻倆自然是再不能去粵南城市了,看著家家戶戶都準備好要建房子,也心動的不得了,下定決心也先建著。
挖土機掏上來許多碎白骨,還有一些稀碎的瓷片,村裡的老人們聚在那掰起了老一輩講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