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後，張馨已經醒了，正坐直身子，小口的抿著一杯熱水。見我靠近，她問:吸煙了?身上好大的味兒。順便拍拍我原來的座位，示意我坐下。

　　難受得怎麽樣了?我坐得與她隔開些距離，手撥了撥她光潔的額頭上、被之前的汗珠打濕的幾綹秀發。她把臉貼在我肩上:好很多了。

　　良久沒有說話，我倆一起看著漆黑的車窗，窗外匆匆掠過的斑點燈光，像一道道流星，劃破鏡像裡我與她的衣服、臉頰，然後砸向某個未知的地點。她眼神晶瑩的朝窗子上的我說:我以前很討厭煙味兒的，但你身上的味道，雜進這煙味兒裡，竟然讓我覺得很好聞。要不你以後適當的吸兩支煙吧！書生氣質加點社會的痞氣，會很招女孩子喜歡。額……但是千萬別吸上癮，變成老煙槍我就不喜歡了。

　　你喜歡我?這麽傻的問題，如果是跟任何一個別的女孩兒，我都不會允許自己問出來。但我與她相識這麽久，除插科打諢的胡鬧外、除心照不宣的幫助外、除蜚短流長的輿論外，還真沒法辨別她對我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態——包括我對她的心態，我自己也不是特別了解。我知道的是，我確實是喜歡著她的，不論是性格、學識、言談、長相，我沒辦法判斷的是，讓我一直沒能把這喜歡脫口而出的那一點點空白。

　　我曾以為我們只會是止步於愛情的友情了，那種天涯海角只要蒙受苦難，腦子裡立馬就會渴求有她的陪伴的友情，被恰好的一個時機與氣氛輕輕一腳，就踹過了界。

　　喜歡啊！她雙臂緊摟著我的一條胳膊: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我敢這麽說，是因為我也相信這世上、男女之間是沒有純粹的友情的。我以前的一個男同學，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跟我的一個閨蜜處得特別好，好到我都有點為他搶走了她而生悶氣的地步。結果他們好到最無法深入的程度了，他也因為她的緣故跟我很熟了，他才說，他與她的交好只是為了接近我的手段。被我拒絕後，他馬上跟我的閨蜜斷絕往來……

　　那也不能以點概面啊！用一個渣男的標準去衡量全部的男性，你這樣是不是有點武斷——當然，我並不是說咱倆的“友情”有多純粹。

　　對！是不能以點概面，但你想想看，在你的人生經歷裡，在與你真正交好的那些女孩子當中，有幾個就是單純的與你有著友情呢?或許你能舉出來幾個，但你舉出來的這些，也僅僅是能排除你對人家有意思的那一面，但她們對你有興趣的另一面，你敢輕易排除嗎?要我說，這幾個女孩子都是喜歡你的，喜歡你的整體、或者喜歡你的細微末節，但是你表現出了對她們無感的態度，她們才沒有把這份展露出來，所以僅僅是與你相靠近，與你保持一種“類友誼”的關系……

　　男女之間能互相親近，必然有互相吸引的地方，不然會很快疏遠淡泊;互相吸引了一段時間，看明白了吸引的程度和重點、丈量出實際的距離和隔閡，然後再決定下一步的進退。可即使是退了一步，保持一種相安無事的狀態，但一陣兒邪風吹到骨縫處，兩人保不齊就又抱團取暖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就是這一種形態?

　　我覺得是。

　　那，當初咱們為什麽會退那一步呢?或者說，咱倆之間有什麽界限、有什麽隔閡?

　　我不知道，但是咱們確實是不約而同的退了一步——你在明面上、我在潛意識裡。你知道那是什麽隔閡嗎?

　　我也不知道，

我想了想，說:管它呢！就連劉思文那小破孩兒都經常勸我說:不要試圖把感情問題想得太明白，不然感情就什麽也不剩了。現在呢，我隻想你的痛楚能早點消失，希望我的煙味兒不散去、讓你多聞聞這個味道;我也因為你，喜歡上了我以前從不動筷子的香菜，我更願意嘗試著去喜歡、你喜歡的任何東西。咱們這樣就很好，所以什麽隔閡不隔閡的?哼哼！等你完全好了，我一定要想一些論據，把你的這些小歪理全推倒……再把你推倒。　　她被我唬得縮了縮身子，隨後又孱軟地靠過來:怎麽這麽不珍惜奴家呢?

　　哎呦我這個……

　　我倆這麽依靠著，正當彼此有些睡意的時候，手機“嘀嘀”地響了一聲。她沒動，我取出一看，是童童媽媽發來的轉帳通知。金額，是超出我堪以接納范疇的一個數字，通知後面還有她的一句話:童童就拜托您了！這是孩子和我的一點心意，請您一定收下。PS:您女朋友很漂亮。

　　我看看懷裡的她，是很漂亮。猶豫一下，然後把推辭的言語全部刪掉，回復:盡力不做得受之有愧，還有，謝謝！

　　回到工作的城市，經過一天的修整，張馨狀態好了很多，我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我這邊呢，僅有的一點點教學事務也都被方哥打點好，做好了明日趕赴醫院的準備。前些天因為身在外地，三言兩語的簡短交談總是不能盡興，現在回到常規狀態，母親又恢復了她準八點的視頻通話習慣。

　　這次玩得怎麽樣啊?那邊的她邊擦拭著自己標志性的短發、邊問。

　　看著她熱情洋溢的笑，我也燃起一種闊別重逢般的愉悅:這次倒不錯，我拍的那些照片您不也都看到了嗎?我挺喜歡那種景物搭配出來的環境。說起來，您走過那麽多城市，那裡您之前應該也是去過的吧?

　　去是去過，可那時候荒涼涼一片的，也沒幾個人，哪兒比得上現在修得好?其實吧，媽也沒走過多少個地方，只是小時候你看著的，是最簡單的地圖;你能念得出名字的那些個城市，我剛好跑過幾遭，所以你自然而然地認為我就是你的地圖了。你將來肯定要比媽走得遠、見得多，媽可做不了你一輩子的向導。

　　我是個路癡癌晚期患者，哪怕走過好多遍的街道，隔十天半個月再走一遍，還是會覺得很新奇。所以出門後一旦有找不到路、看不到住處、問不到飯店之類的，我都會下意識地問問母親。我當然知道她就算再怎麽過目不忘，也不可能為我解開所有的迷障。我向她索求的可能僅僅是一種指導、甚至是一種鼓勵……有了這些，我總是能很快破開荊棘。

　　我笑而不語時，她又說:你小時候，我還真一直以為你對認路這方面有障礙，還真為你擔心將來怎麽出門，是不是真得給你塞一把小米讓你沿路撒，你才能找到回家的路。誰知道你高中畢業去北京那次(陪他去考察學校)，他有事提前回來了把你丟下，你一個人愣是逛遍了長安大街，還拍了一堆照片來跟我顯擺。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記不住路線，你是裝糊塗，騙了我們十幾年。

　　哪有騙你們啊！我笑道:我都解釋好多遍了，當時那家夥不是跟我惱了嘛！他賭氣要回去，我負氣就留下，一個人待外地，可不得長點心?我想著既然就一個人了，乾脆就自己轉轉，小時候您帶我去的記憶根本派不上用，只能慢慢摸索、投石問路。反正就那一條直道，還能走歪了不成?幾個小分叉口，走到頭返回去不也行?最後逛差不多了，就找地鐵坐到車站直奔回家，算什麽了不得的成就?

　　天底下的哪條路、哪條街不都是這樣，是你要麽沒有去設想，要麽就是把它們想複雜了。現在好了，以後你也可以自己逛，別問我。母親笑道。

　　我順著她的話笑道:我也想自己逛的，您非要在旁邊瞎指揮，我可不就迷糊了嘛！

　　嘿……那邊的她滿臉假嗔。

　　隔了一會兒，我說:您這身睡衣穿多少年了，都開始褪色了。我給您從那兒帶回來一套——不是景點附近的地攤，是專門的絲織品店裡買的，明天給您郵回去?還是等暑假結束，我給您帶回去?我翻開這次的行囊，將那身睡衣抖摟出來給她看。

　　可別給我買，有那心，不如學著給自己買兩件衣裳。媽眼光老了，每次給你買到手的，你都不喜歡，可不喜歡吧，你又不讓媽去退掉。你靜婷阿姨一看到我給你買衣服，就取笑我:這麽大的孩子了，褲頭兒都是為娘的給張羅嗎?你羞不羞?改天自己去商店逛逛，帶上小馨，聽聽小姑娘們的意見，買兩件自己能滿意的——別小氣啊！給小馨也買兩件，那姑娘會打扮，可就是太素，年輕人鮮亮點也好。你們現在不是流行什麽破洞褲、情侶裝的嗎?你倆也可以……

　　媽媽媽！我忙苦笑道:您兒子是小氣的人嗎?該仗義的時候我可沒含糊，但您別多想，我跟她沒那回事。我把衣服疊進櫃子裡，想了想，又塞到最下層，然後說:今天就這樣吧！您早點睡，我還有點材料沒看呢！

　　哎！別看太晚，明天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