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著隱秘話題的匣子一旦打開，就很難再輕易合攏。加上我初來公司，有意了解其中一些故事，她在這裡補了許多年的課，對這兒了解的比我多得多。“兩廂情願”之下，她幾乎將她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首先最令我驚訝的，是她在我們輔導機構就讀了近三年，但從始至終卻沒交過多少學費。據她所說，她在公司還未被如今的校長投資之前，就已經在這兒就讀了。那時輔導班的所有宣傳工作，都是由老健一個人來做的。因為半真半假的跟老健說家庭困難、希望老健能給她減少學費，而她願意跟著老健去做宣傳以作回報。沒想到老健真就大手一揮，給她打通了關系，讓她免費在這裡上課。她在這種“殊榮”中陶醉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就察覺，老健是真的沒打算索取她半點報酬，她迷茫了。

　　她跟老健談過，學費可以交的，宣傳也願意幫忙的，但老健一直未如她所願。她覺得就這麽含混下去不好，索性就不再去補習了。

　　翹了幾節課後，老健給她打去電話(說到這裡，她停頓一會兒)，說教育是大事，掙錢是末端，讓她不要覺得不花錢來補課就低人一等，踏實來吧！她拒絕，老健又邀請，這樣反覆幾輪後，小輔導班被校長投資，成為了教育機構。這之後老健跟她說:如果你真想為我這兒做點什麽，也可以，我給你掏學費，你去教育去聽兩節課……

　　她問我:健叔是不是一開始就算記好了，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著利用我啊?一個輔導班、兩個輔導班;又是要他們的習題冊、又是在老師講課時全程錄音，周圍幾乎所有培訓機構的老師們都認識了我。我上課都不敢抬頭，放學也沒膽子跟同學說話……我想放棄，但轉念又想畢竟虧欠著他，想再為他做點什麽。可做著那些事，面對所有人，心裡總是在七上八下，總是覺得有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

　　對於一個教育機構來說，最珍貴的無非是優秀的教師製訂的習題和他們的講課方式了。而她竟然在眾多輔導班的競爭中，充當了一個商業間諜。但老健在最需要這些“珍貴資源”的時候，都沒有讓她去做這個角色，為什麽又在有了強力資金入駐之後，才實行了這個想法?

　　這是我思索良久都找不到滿意答案的問題，我只能把我認為的告訴她:他首先是站在教書育人，這樣一個至正至純的出發點來對待你的;其次才站在一個商人的角度上，算是利用了你的剩余價值。一個不同於正規學校、以盈利賺錢為目的的輔導班創始人，能有前者這樣“割肉喂鷹”的做法，已經容不得別人質疑了。但是你又不肯真正去“白學”，想向他付出一點回報，這就等同於在無形之中，逼他往利益方面考慮。說白了，他又不是你父母，已經教了你知識，憑什麽還要關心你的內心狀態?所以說到底，你的煩惱還是你自己作出來的，你幹嘛騙他?我看你這飲料小吃不斷的，哪裡像家庭困難。

　　她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或許也正是因為一開始就被“最初的老健”，這種教育之上、有教無類的做法所感染，我才立志盡己所能地幫助我的學生、幫助她。

　　當她實在不想將這份”間諜工作“繼續下去的時候，就主動要求老健安排她去公司的宣傳小組。那時新創立的公司運行起來也沒多久，宣傳方面的工作尤為重要，忙到焦頭爛額的老健也沒奈何就答應了。以後每逢周六日、節假日，她都按時出勤，並跟老健說不要工資。

老健當然不答應，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她提出只要一半，這才終於達成一致。她幹了沒多久，阿拉也來了。　　之前已經說過，阿拉離開他們家鄉的某個工廠來到這裡後，首先做的就是宣傳工作，成天穿梭於超市、菜市場、居民樓小區等人流密集的地方。在一群兼職的學生當中，他收入穩定、年紀最大，為人也仗義，儼然就成了隊伍裡的核心。再加上他本身具有的那種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痞裡痞氣的特質，這群人中的兩個女孩自然迷上了他。

　　說到這裡，劉斯雯顯漏出一絲自豪的神色，她說當時與她一起喜歡上阿拉的那個女孩，本來是她帶來的、同班同寢的好友，兩人為了能夠一起玩，才決定忍受那炎炎烈日中的人情冷暖。誰知愛慕的種子雖然贏弱，但生長起來卻是無比的乖張霸道，她倆猜到了對方的心思後，不自覺地就讓原本的友情反目。而這場暗戀的競爭，最終是以劉斯雯的大膽表白(阿拉接受了)，那女孩的含憤離開而告終的。

　　但是跟他在一起，我又得到了什麽呢?她帶著自嘲的微笑說到:我們好上的第三天，他就把我帶到了你倆現在住的那間公寓。那時他哥剛訂婚，他隻好從他哥家裡搬出來，公司裡別的男老師家都在本地，所以那個宿舍就只有他一個人住。那是我的第一次，第一次，卻沒有出血，他完事後冷著臉坐在沙發上，說我不是處……

　　這種事情我不好評價，更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她埋著頭，隔了半響才又說:他不讓我跟任何人說我和他的關系，我做到了;他跟我做那種事的時候，從來不會吻我，我也認了;我們私下出去玩，他從來沒有牽過我的手，我悄悄跟自己說沒關系。因為我知道他那麽痞的外表下，內心其實是很難過的。他跟我說過，他在這裡注定只能是”借宿“，因為他沒有他哥那樣的能力和機遇，他哪怕奮鬥一輩子，也很難在這裡得到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哪怕……

　　我說沒關系——我是真的覺得沒關系，我不在乎那些——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們外地來的應該都知道，我們這裡的姑娘一般是不外嫁的。因為我們從小接受的思想就是，要麽嫁給本市的大學生，要麽嫁給鄰村的拆遷戶——當然有錢的外地人除外。 但是這樣的思想卻從來沒有人反覆灌輸給我，我是單親家庭，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丟下我，跟一個有錢的外地人走了。我不恨她，我只會背著我爸爸，賤兮兮地想她，想她會不會回來看我，想她是不是正在看著我……呵呵！有錢人，我真不在乎。

　　他什麽也沒說，站起身後，痞痞的笑了。笑得既好看，又讓人心寒。

　　劉斯雯還跟我說，她之所以待我這麽好，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與阿拉同寢的人。現在的阿拉，已經不大會招呼她一起出去玩了，最多最多，也就是隔一兩個禮拜與她光顧一次旅店，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即便在公司裡遇見了，也是相顧無言、擦肩而過。她只是想從我這裡，了解更多她“男朋友”的想法，想通過我，去感受他。

　　何必自詡為一個明眼人?他們這樣的關系，一個不願意說破，得過且過;一個不想去承認，稀裡糊塗。但只要是個知情者，都可以看得明白吧！可他倆一個是我兄弟，一個是我朋友(兼學生，我確實給劉斯雯上過課)，我看明白了又能如何?阿拉與敬丹的曖昧我早知道了，阿拉要求加課、要求加班的鬥志勃勃，我也看在眼裡。他本身的那份痞氣還在，但他刻意顯露出來的那種為人師表的嚴肅勁兒，讓人覺得既是莊重又是好笑。我是替劉斯雯感到不值，但同時我也真心為阿拉的新狀態高興。我渴望世界和平，渴望他們自己就能把這些關系處理好;我惴惴不安，因為我做不到真正的置身之外。這不，我已經推門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