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是很美的,如果起得來的話。
還不算熱得過分的太陽,照著乾淨清爽的街道。早點攤剛剛搬出來,爐子往外一架,冒著熱騰騰白花花的霧氣,不必久候便能有食物的香氣傳來。
城市在一寸一寸緩緩蘇醒,像是從退去的潮水中節節站起。早已做好十足準備的是遠方低伏的山川,日思夜想望眼欲穿不過就是在等這一刻明媚的照耀。
光,是讓人向往的東西,特別是在黑暗裡浸泡過和浸泡著的人們。
辦公室的門開著,林舒靠著椅背,手中的保溫杯一如既往往外翻卷著熱氣。
原本今天該是先去找宋美晶的,但是巧的是昨晚接到一條短信,之前聯系到的吳莉那個大學同學趙月馨今早就能到。
於是她將“上班”時間提早了一個小時,在這等她。
“你好?”此時一個女人微微探出半個頭來。
林舒抬眼一看,應該就是趙月馨。
她身材很好。高個但不壯實,手臂的線條很漂亮,自然垂著時呼應著曼妙腰身。而她的五官卻並不出彩,相當平淡,也正應如此,就算是來公安局她也畫了個濃妝。
“你是林舒,林隊長嗎?”女人問。
“我是,請坐。”林舒點了點頭,示意她在對面坐下。
“很抱歉,麻煩你趕過來。”
“沒事沒事,如果不是你們找我,我都不知道吳莉,吳莉她......”趙月馨眼睛微微泛紅,哽咽了一下,“她怎麽會這樣呢?”
“抱歉。”林舒想了想,沒能說出其他話來,隻好再一次重複這麽一句。相比起張宇博,仿佛趙月馨的反應更像死者家屬一些。
“沒事沒事。”趙月馨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林隊長你找我來一定是有問題要問我吧?你問吧,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對案子有所幫助。”
“因為,因為其實我和吳莉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
飛揚的眼線和濃重的深咖色眼影也難以掩飾她此時無可奈何的落寞感。
“趙女士。”林舒語氣很溫和,“我可以問,你們為什麽很久沒有聯系了嗎?”
“當然。”她輕輕回答,“是從大學畢業一段時間之後吧......”
“其實怪我。我們本來一起約好了的,畢業後創業,在安寧開一個寵物體驗店。可是我卻收到了美國一個家居設計公司的offer,我很喜歡那個公司。”
“所以你去了美國?”
“沒有。”趙月馨搖了搖頭,“吳莉一直支持我去,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好。我選擇了留下來。”
“我想應該是因為這樣吧,後來我們之間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她大概是覺得因為她,我的人生少了一種能夠“發光”的可能。”
趙月馨眼角低垂著,“那怎麽可能呢?在那時候對我來說,朋友和夢想才是我最最重要的東西。”
“但我拒絕那家公司的決定無疑給了她太多壓力。她開始努力的兼職、攢錢,和很不自然的躲著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賺不到錢。也不能說是賺不到,就是攢不下來。”
“後來她和她男朋友回了一趟老家,再回來後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說她男朋友的家人不願意他們在一起,她壓力很大,她不想創業了。”
“也不想再見我。”
林舒一言不發,默默為她倒了一杯白開水。
“那時候我在安寧一家小公司當銷售,
我把所有為了開店攢下的錢悄悄打給了她男朋友。然後我辭了職,去了緬甸做外教。” 林舒點了點頭,所以張宇博應該是瞞著吳莉收下了這筆錢,也是他們之後唯一的那筆“積蓄”。
“之後你們就沒在聯系?”
“是的。”趙月馨點頭。
“那你應該也不知道吧?”林舒緩了緩,還是說了出來,“她懷孕了。”
“懷孕?”趙月馨眼睛瞪的很大,滿臉驚訝,“我不知道,但是吳莉很喜歡小孩。”
“她說過,她一定會生一個漂亮的女兒。”
林舒哽住。
“那她的小孩呢?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行得通,我,我也可以收養這個孩子!”
“她的孩子......”林舒看著她臉上好不容易才浮現的笑容,心中有些不忍,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卻始終伸不出去。
“她們的孩子被賣掉了,下落我們正在追查。”
“賣了?”她的笑僵在臉上。
“張,張宇博賣的嗎?是不是?”
“我們還在查,所以找你來也是......”
“吳莉不可能。她決不可能賣掉她的小孩。”趙月馨語氣非常肯定,肯定到似乎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禮貌與親和。
“好的。”林舒在紙上寫下了些什麽,“你說的話,對我們深入了解這個案子將有很大幫助,我也希望能夠找出致使她自殺的真正原因。”
趙月馨點頭。
“我可以再問你一些問題嗎?”林舒說。
“當然。”
“吳莉在上大學的時候有過抑鬱症嗎?”
“沒有。她怎麽了?”
“那她應該是產後抑鬱。 ”林舒看著她。
她的眼淚已經憋不住了,悄然從這張強行鎮定著的臉上流下。
“嗯,你繼續問吧。”
“你說你們之前想要開一家寵物體驗店,吳莉是不是很喜歡小動物。”
“她很喜歡貓。”
“......”
“怎麽了?”趙月馨問,“林隊長,怎麽了?”
“她的孩子被賣掉之後,張宇博應該是為她買了一隻布偶。”
“布偶?”
“那時候她們本來應該沒什麽錢,賣了孩子,應該是用其中一部分......”
“我認為,這也是一部分導致她精神崩潰的原因。”林舒說。
“讓好朋友錯過了出國機會、追不上自己的夢想、沒有明天的愛情......”
“悄悄生下的孩子也賣了,張宇博可能以為買一隻布偶送她,她就會好起來。”林舒的目光默默移向別處,“可是,她只會覺得自己想要的,珍愛的一切都毀了。”
“連貓咪,都是自己小孩換來的。”
“她自殺時手上綁著一隻白氣球。是隔壁小女孩送給她的,一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女孩兒。”
“那應該是她生命最後,唯一願意和能夠牢牢握在手中的東西了......”
“我不應該走......”趙月馨捂住了臉,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淌下來。
林舒沉默,扭頭看向窗外,太陽已經高高掛起。
光落在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臉上,稍瞬即逝,一掃冷清忽而的熱鬧,恍惚如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