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想要逃避的時候,那麽時間就已經變慢了。
趙直覺得從進入精神病院的那一瞬間開始,自己所處的世界,那個所謂的對所有人都公平的時間維度開始變慢了。
當厚重的鐵門重新被關上,耳邊的琴音逐漸遠去,趙直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他張開嘴巴,開始大吼大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喊叫的是什麽東西,但他就是想要喊叫,如果不喊叫,他覺得自己會被憋死。
他奮力地揮舞著自己的雙手,想要擺脫身旁警察的束縛,可是無濟於事,他用口咬,用身子撞,用膝蓋頂,都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沒有人在意他的吼叫,沒有人關心他的痛苦,沒有人撫慰他的恐懼。
當成為一個瘋子之後,似乎所有的不合理都變得合情合理。
反而,他用那些嘶吼和瘋狂舉動換來的,是拳頭和警棍砸在身上的疼痛,是陰冷絕情的目光,是決絕離去的背影。
趙直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在顫抖。
他所有的一切所言舉止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忽然感覺好累,身子乏力,嗓子乾啞,嘶吼和掙扎也逐漸減弱了許多。
冷風忽然變大,小雨菲菲落下。
經過了兩道戒備森嚴的鐵柵門之後,趙直徹底進入了這家精神病院。
在途經灌木叢的時候,趙直似乎看到了黑暗的灌木叢裡有一雙藍色眼睛正在緊盯著自己,眼睛一閃即逝,像一個幽靈。
在樓道的拐角處,他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匍匐在地上,仰起頭,如同蛇頸龍一樣瞪著趙直,她的舌頭伸在外面,像蛇信一樣上下顫動。
一個穿著破爛的中年女人和趙直擦肩而過,趙直看到中年女人的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嬰兒的臉是紫色的,嬰兒的眼是彩色的。
在和趙直拉開了幾米的距離的時候,中年女人懷中的嬰兒忽然哇哇哭叫了起來。
“寶寶……不哭……不哭……媽媽在……”
嬰兒還在哭,越哭越厲害。
中年婦女將嬰兒舉在空中,左右搖晃著,她散落在腦後的長發也開始左右晃動了起來。
“寶寶……不哭……不哭……媽媽在……”
趙直被嚇呆了,他剛要轉過頭來,旁邊的警察立馬給了他一腳。
趙直怒喝一聲:“這你們不管?!”
警察冷哼一聲道:“管好你自己。”
趙直被押解著繼續往前走著,走過了花園之後,進入了一片低矮稀疏的小樹叢,小樹叢中有一個身材臃腫的男子,男子的頭歪向右邊:“該往右走了,右邊有魚。”
男子的頭忽然歪向左邊,嘴角了擰了起來:“蠢貨!是往左,左邊才有魚!”
“往右!”“往左!”“往右!”“往左!”
“好了,往左就往左,不過等會那裡沒魚的話,我們還是往右。”
“你就是個蠢貨!聽我的準沒錯!”
臃腫的男子歪斜著身子往小樹叢的左邊走去,逐漸消失在了趙直的視野之內。
走過了小樹叢,前面是一處寬廣的空場地,空場地上擺放著兩個排椅,其中一張排椅上坐著一個女孩,女孩的手中拿著一張發黃的紙,她的眼睛望向前方,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她像是在等人。
當趙直走過她旁邊的時候,她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他,依舊目視著前方的黑暗處,似乎那裡有她想要的光。
在空地的正中央蹲坐著一個男子,
男子的眼睛如鷹一般銳利,不停地左右張望,當他看到趙直走來的時候,他忽然將頭埋在了雙腿間,一雙眼睛上吊著,用一雙慘白的眼珠盯著趙直,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麽。 走過了空場地,面前有三棟大樓,左右兩邊是兩棟小型樓,樓高三層,樓上的窗口都被封死了,樓的形狀四四方方的,像是一個豎立著的密封盒子。
中間是一棟大樓,樓高五層,形狀下粗上細,頂尖呈三角形,看起來有些古怪,不像是現代樓層的建設,應該是古時候遺留下來的建築。
抬起頭,只能看見第三層的樓層房間窗戶開著,昏黃的光線從裡面射出來,可以看見窗戶前面站著一個紅色的東西,但因為那個東西太過矮小,看不清到底是人還是別的什麽動物。
趙直被押解著來到了正中間那棟大樓。
這棟樓的入口同樣是一道鐵柵門,就在鐵門被打開,趙直被警察用力往裡面推的時候,身後的牆壁處忽然閃出來一個人。
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瘦削男人,手中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圓形物體,筆挺地站在趙直的身後兩米處左右,冷冷地道:“我去過未來,你並不在那裡。”
趙直猛然回頭,看到了一雙冷漠深邃的眼睛,這雙眼睛似乎能夠洞穿人心,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魔力。
黑衣瘦削男子依舊冷冷地道:“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麽來的?”
趙直的嘴巴剛剛張開,還沒等說話,胸口就中了一棍,與此同時,一股大力從肩頭傳來,下一秒中,他就直接倒在了柵門裡面。
黑衣瘦削男子低頭望了一眼手中的圓形物體,轉過身,緩緩離去。
頭頂的燈光異常的昏黃,隔著一盞才亮一盞,導致整個走廊顯得詭異陰森。
走廊的牆壁是純白色的,腳下的磚石是青黑色的,腳掌踩在上面,有很強的凹凸感。
一股奇怪的味道在走廊裡面彌漫開來,像是藥酒的味道,又像是別的什麽味道。
趙直的腳鐐聲是安靜的走廊裡面唯一的響動,這響動太過於明顯,導致有些不真實。
拐角,上樓。
在二樓的樓道口,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身穿警服,手拿警棍,腰間別著一串鑰匙。
另外兩名押解趙直的警察朝著中年男子微微頜首,中年男子拍打著手中的警棍,緊盯著趙直。
“你就是那個變態精神病醫生?”
中年男子的嘴角上有一道疤,他不說話的時候,看不出來,一說話那道疤就裂開了,像是他的第二張嘴。
“我不是!我是無辜的,被別人陷害的!”
趙直急忙說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澄清自己的機會。
中年男子冷笑了一聲,冷笑的時候,他的嘴角上揚,嘴旁的那道疤也跟著上揚,使得整個臉糾葛在了一起,像是一頭即將裂開的大蒜。
中年男子從另外一名警察中接過介紹信和病歷表,以及一些相關的檔案。
“政府指定關押的變態精神病殺人犯,關在我們這裡再合適不過了,不過像你這種檔次的,我覺得還只能被關在普通區。”
中年男子一邊翻看著檔案,一邊道:“梁正義?”
趙直急忙擺手,大聲道:“我叫趙直!不叫梁正義!”
“砰!”地一聲,一根警棍砸在了腹部,趙直痛叫一聲,彎下了腰。
中年男子冷笑道:“我問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回答的不對要挨打,回答的多要挨打,不回答更要挨打,而且,我沒叫你有多余的動作,你的手和腳就老老實實放在身上,懂嗎?”
趙直艱難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議地望著中年男子,印象中,醫院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就算是關押不正常人類的精神病院也不該是這樣的,這分明就不像是21世界醫院該有的樣子啊。
“懂嗎?!”中年男子忽然提聲厲喝。
趙直的身子驀然一抖,急忙將思緒收回,望了望身旁兩個警察道:“懂。”
“原來是人格分裂,這麽說你的第二個人格名叫趙直了?”中年警察一副很明白的表情。
“不,我只有一個人格……什麽人格不人格的,我就叫趙直,根本和梁正義沒有一點關系!”
警棍又砸在了腹部,趙直捂著胸口跌倒在了地上。
“說,你叫梁正義,是人格分裂。”中年男子目無表情地道。
趙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抬起頭,望著中年男子的臉,惡狠狠地道:“我說你老娘!”
“老子叫趙直!趙直——”
當警棍朝著趙直的腦袋砸過來的時候,他忽然舉起了雙手,用手銬擋住了警棍,同時身子往前一撲,將那個警察撞到在了地上,他翻身而起,壓在警察的身上,低下頭,惡狠狠地在他的臉龐道:“再告訴你一遍!老子名叫趙直!!”
怒吼聲響徹了走廊,不停地回蕩。
中年男子緩緩仰起頭,輕吸了一口氣,像是很享受這種感覺。
不得不說,他很喜歡這種頑固的病人,比那些軟趴趴的病人有意思多了,而且會讓自己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尤其是在徹底征服了他之後。
中年男子將警棍緊握在了手裡,再次深吸了一口氣。
“砰!”地一聲響,警棍砸在了趙直的肩頭,“你叫什麽?”
“趙直!”
“砰!”又是一聲響,警棍砸在了背部,“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不是!”
“砰砰砰砰!”響聲連成一片。
“我叫趙直,我不是精神分裂!”
“我叫趙直,我叫趙直,我他媽就叫趙直——”
中年男子的手臂開始發軟了,他有點驚異地望著已經被打成一團,縮在角落裡的趙直,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別樣的感情。
他的手抓向了左邊的腰間,那裡掛著一個電擊棒。
只有在對付暴力狂的時候,電擊棒才會被派上用場,但現在,他卻想讓趙直嘗試一下電擊的滋味,那感覺肯定會讓他爽翻。
中年男子的電擊棒剛剛解下來,樓道裡面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身穿護士衣的女子快步走了過來,因為奔跑的太快,她的護士帽從頭上脫落,掉在了地上,但她卻來不及回頭去撿,急急忙忙朝著他們奔來。
一頭漆黑的披肩長發從腦後脫落,直達腰際,在空中左右擺蕩,她的臉上掛著一絲如同被追趕的小鹿一般的驚慌表情。
女護士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瞪了中年男子一眼,然後彎下腰去,將趙直扶了起來。
“你們又濫用暴力,不是都說了對新來的病人要愛護的嗎?”
女護士攙扶著趙直就要往前走,被中年男子一把拉住。
“還沒進入流程,現在他不屬於你們管。”
中年男子望著女護士的臉說道。
女護士抬起頭,為了避免自己晚上做噩夢,她只能盯著中年男子的額頭。
“那就快點讓他完成住院登記,我們是醫院,又不是監獄,哪裡有你們這樣對待病人的,這樣他們的病還能好嗎?”
女護士瞪大了眼睛,在憤怒的時候,她的表情似乎顯得很平靜,嘴角還掛著一幅似有若無的笑意。
中年男子的眼睛在女護士的胸口看了幾眼,隨即冷笑了一聲,招呼旁邊的兩個警察,將趙直重新押解了起來,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
女護士望著趙直的背影,面無表情,良久過後,她轉過身去,走到掉落的帽子旁邊,將帽子撿起來,重新戴在了頭上,然後走下了樓去。
女護士名叫章悅,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兩個年頭,算是除了護士長和另外幾個老的幾乎快挪不動腳步的護士之外,乾的最久的一個了。
在這兩個年頭裡,她學會了很多很多東西,可不僅僅是治病救人那麽簡單。
作為一名精神病院的女護士,整天和不正常人類打交道,她會感到快樂嗎?
這是她想要的工作嗎?
男人都說她長的漂亮, 身材也好,真的是這樣的嗎?
章悅低下頭,望了一眼自己裸露在外面光潔的小腿,笑了起來。
她輕輕彎下身子,伸出一隻手拈起了裙角,在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的一瞬間,章悅的心忽然‘砰’地跳動了一下。
她迅速將裙子放下,用雙手拍打了幾下,左右張望了幾眼,眼神中流露出懷疑和警覺的目光……
懷疑,我們要懷疑。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謊言而已。
懷疑一切,才能得到真相。
章悅一邊想著,一邊走出了鐵柵門,她看了一眼手表,離五點半還差十五秒鍾。
章悅走到了拐角的一面牆壁面前,掏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一道小鐵門,將自己的手伸了進去。
當秒針在表上走過最後一秒的時候,章悅的食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嗡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響聲在外面響了起來。
這響聲代表著召喚,代表著白天的結束,也代表著這些表現優秀的病人們一天當中唯一的一次放風時間到此為止。
崗哨頂上的燈光亮了起來,兩名警察握著槍,出現在了上面,低頭俯視著放風園區。
數名手持警棍的警察在園區裡面遊蕩著,像是驅趕羊群的牧馬人。
望著那些從四面八方朝著大樓快速奔跑而來的病人們,章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輕吸了一口氣,仰起頭,望見了陰沉的天空。
精神病院的夜晚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