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月色,幽幽深巷,兩位少年一左一右並排向巷外走去,一位少年什麽也沒說,可另一位少年卻什麽都明白了。
回到城主府後,典三秋搬了一條板凳坐在自飲自酌的典狂儒身邊,又給自己添置了一個酒杯,一雙碗筷。
“父親,我今天什麽也沒說,但是我知道虞夏明白了。”
前面糾結之處不過於自己初時與虞夏交友,僅是為了交友而交友而已,這其中並不摻雜任何利益算計。而今隨著事態的發展,典三秋發現他從最一開始來到平陽城就包含了某些算計,自己只是身在局中不知是局罷了,甚至還沾沾自喜引以為傲。可今日北城一行,讓他對自己交友的初衷產生了懷疑,當兩人之間的友誼摻雜了某些利益交換的時候,還是純粹的友誼嗎?
所以典三秋拒絕了在城北所有的單獨邀請。
非不能,實不願也。
典狂儒看到兒子一臉輕松釋然,淡淡開口道:“世人皆知為父出身正統儒家書院,是儒家三大書院之首的聖人書院,卻不知為父真正的老師乃是林載贄。”
典三秋面露驚訝之色。當今三大儒家正統書院,蜀州的浩然書院,大梁城萬世書院,以及當今世上無數文人學子趨之若鶩的虞王朝的聖人書院。
而林載贄據說曾是聖人書院碩儒,後因為人狂悖,其觀點被讀書人視為異端邪說,被聖人書院革除仕籍。
離開聖人書院之後,林載贄在民間著書立傳,被人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之罪構陷入獄,後於獄中自殺。
後世人禁其學說,焚其著述,乃是二十年前轟轟烈烈的‘倒林運動’,可見林載贄學說影響之大,之深,之廣。
典狂儒臉上露出一抹自哂的笑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故天盡世道以交。”
虞夏回到家中,陶寒正在伏案寫字,至於寫的是什麽東西,陶寒從不讓虞夏知道。
“今天分別時我去送典三秋了,我想明白了,所以我什麽都沒問。”
少年的天空仍舊清明澄澈,乾淨無瑕,看待事情依舊非黑即白,認真且天真。不過少年心中卻有所明悟,利益與友誼並非是不可以有交叉,而是在於雙方在這兩個方面上是否有所偏重。
所幸兩個少年的偏重同在一個方面上。
陶寒放下手中毛筆,仔細端詳虞夏,少年眼神堅毅,不再死氣沉沉,對未來充滿期待。
“城內不可提修行之事,在這裡你能武道開天既是你的運氣,確也實屬僥幸之舉,不過這已經招了坐鎮此地儒家君子的忌諱。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此事只能有一,卻不能再二再三。所以關於修行之事,等出了平陽城之後典三秋自會給你解答。”
“我原本想讓你在古寒王朝內歷練兩年,再與你同去極北永夜之地,那裡有讓你活下去的機會。但是目前看來,確實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巴不得要來成為跳梁小醜,所以這次出了平陽城之後,你便要想辦法自行前往古寒王朝。”
“你現在身體的情況就像是破了洞的水缸,生機就是缸裡的水,無論補充多少水,都會有漏乾淨的那一天,而且水缸的破洞會越來越大。”
虞夏看著絮絮叨叨的陶寒,仿佛在交代後事一般,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意。
陶寒似有所感,面色平靜直視虞夏道:“無需悲傷,我的時間本就不多,在多兩年的時間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況且你我在將來還有重逢之日。只是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嫌棄我。” 虞夏淚流滿面道:“不會的,不會的,你為什麽要對我正麽好,為什麽?”
陶寒伸手擦去虞夏臉上的淚水,面露緬懷之色道:“很多很多年前,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我雖然管他叫大哥,可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他很傻,甚至傻的可憐可悲。他明明那麽強大,天下人間,哪裡他都大可去得,可偏偏畫地為牢,把自己囿於一隅之地,最終為了天下黎民蒼生甘願赴死,到了最後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留下,你說他做的這一切,值得嗎?”
陶寒伸手點指虞夏心臟位置道:“不用回答我,答案就在這裡,你需要問你自己。他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到底用什麽才能改變這個世界?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答案。現在我把這個問題交給你,如果你某一天想出了自己的答案, 記得在這裡告訴我。”
夜半。
鎮刹寺鍾聲準時敲響,城北西升路的路段上突然傳出一聲巨吼響徹蒼穹,隨即一團火球驀然在一府宅升騰到半空之中。
可這團火球還沒來得及耀武揚威,就被一隻巨大無比的雪白靴子一腳踏入地底。
“梅道久,我與你不死不休!”
火球被踩落院中,火焰熄滅,露出一道人影,正是平陽城鎮守將軍閔沛。此時閔沛滿臉煞氣,怒不可遏。
“放肆!”
一道怒斥如天神發怒,整座平陽城的儒家大陣發動,辛敏忠靜立花園假山之巔,眸光森冷,仿若儒家聖人親臨,巡遊天地之間,一切盡在規矩之內。平陽城鎮守將軍閔沛,被一股天地之力死死的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辛敏忠,我要告你一個瀆職之罪!”
閔沛的雙眸之中充滿恨意,絲毫無懼城內陣法壓製,一字一頓怒喝喊出。
“聒噪!”
辛敏忠淡淡開口,平陽城內天地之力激蕩不已,閔沛眼中恨意不減,但卻無法開口了。
平陽城百姓複入酣睡之中,仿若無事發生。
陶寒一揮衣袖布下禁製,助虞夏避過儒家陣法的洗刷之力。辛敏忠站在假山之巔,與陶寒遙遙對視。
“速速離去,不可再入平陽城!”
陶寒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嘲諷道:“自欺欺人!”
辛敏忠面色微變,深深的看了一眼陶寒,繼續駕馭天地之力巡遊平陽城的每一個角落。
君子可欺之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