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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春》第424章 遺詔
霎時間,耳中寂靜無聲。

 仿佛時間已停止了流轉,李承志眼中、心中,就只有元懌手中的那把刀。

 就好比費盡了心機、受盡了磨難,好不容易見到了一絲曙光,即將能收獲之際,突就有人要將成果毀於一旦?

 李承志絕不允許,死都不行……

 二人離元恪堪堪丈余,元懌要快那麽一絲,偏偏李承志久病初愈,不良於行。

 終是慢了一步。

 元恪已經彎下了腰,刀尖已然伸出,對準了元恪的脖子,李承志的刀離元懌卻還有尺許。

 完了……

 一刹那,李承志已經來不及憤怒、不甘、悲傷,只是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氣,將手裡的刀往前捅去。

 你也去死吧……

 “倏!”

 眼前一花,竟失去了元懌的身影?

 本是捅向元懌後腰的刀刺了個空,而原本刺向元恪脖子的那把刀,卻向前飛了出去,咣啷一聲跌落在石階上。

 猝一低頭,元懌卻跪倒在地,正撅著屁股,使勁的推著床榻:“快……”

 靠靠靠靠靠靠靠……

 除了這個字,李承志實在再想像不出什麽詞匯,能夠表達他此時的心情。

 莫說李承志,瑟瑟發抖的高英、拉著繩子的元暉,全都愣住了。

 就隻元恪,不但波瀾不驚,臉上竟還帶著笑意。仿佛早就料到元懌不會殺他……

 緊隨而至的高肇和元嘉差點一刀劈到元懌的頭上。

 這一下,真真是閃折了所有人的腰。

 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禦榻卻紋絲不動。元懌的一張臉漲的通紅:“推啊……”

 推個毛?

 柱子底下有層台階卡著,推到天亮,估計皇帝都還在這躺著。

 李承志往下一跪:“蠢貨……抬!”

 元懌如夢初醒,用力的抬起了床角。

 床頭堪堪上了台階,元暉與一個暗衛用力一拉,禦榻就像飛起來了一樣,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

 皇帝和皇后就像滾地葫蘆,被摔下了床榻。

 元暉似箭一般的衝出小門,一手一個,抓著皇后和皇帝的後頸,又像猴子似的跳了進去。

 他後腳跟堪堪邁過石檻,“咚”的一聲,一塊石板滑落下來,封住了小門。

 元恪翻身站起,撿起了那把刀,緊緊的護在小門外。臉上濁淚縱橫,如水洗過一般:“五弟,孤是說過,恨不得他去死。也說過,但有機會,我定會為三哥、為六叔報仇……但若真想殺他,孤又何需等到這最後一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元懷到此時都還沒反應過來。

 放眼望去,哪還有元恪的身影?

 元懌竟耍了這麽一招?

 早知道,片刻前就該讓甲卒萬箭齊發,早將元恪射成篩子了……

 心裡恨到了極點,胸中怒火翻騰,像即將爆發的火山。額上的青筋根根隆起,俊秀的五官已然扭曲變形:“給我射?”

 “躲啊?”

 李承志跟頭絆子的往石柱後面跑:“元淵,你是看戲的嗎?殺啊……砍死這群王八蛋……”

 殿中的羽林哪還來得及開弓、引箭?

 突然傳來幾聲巨響,就如驚雷,炸的天都要崩了一樣,大殿都跟著晃了兩下。

 “轟隆……轟隆……”

 兩扇殿門與左右殿牆轟然倒塌,虎賁就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實木的窗欞像是紙糊的,被一根根撞木頂開。元讞等人像猴子一樣攀上窗台,跳進殿角,將李承志、元懌、元嘉等人護在了中間。

 元懷就如傻了一樣。

 他一時間竟忘了,皇宮之外不但有大軍,清泉殿外還有四千虎賁。

 而自暗道潛入大殿的叛軍才有多少?

 廢盡心機,萬般謀劃,隻以為萬無一失。誰想卻如鏡花水月,須臾間就急轉直下,即將化為泡影?

 “殿下……走……”

 於忠紅著眼睛,拉著元懷跳下了地道。

 於祚、於景、於暉緊隨其後。白眉剛要跟上去,突覺胸口一涼。

 元繼獰笑著拔出了刀:“若非受你這賊禿蠱惑,我等何需走到如今地步……”

 他萬般不甘的往石柱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所見之處盡是虎賁,哪還有元恪和李承志的身影?

 “走啊……”候剛用力的扯了元繼一把,二人跌進了暗道。

 殿中亂成了一鍋粥。

 左右殿牆已然倒榻,封死了四條暗道中的兩條。其中一條還被於氏部曲牢牢的把守著、隻供於氏子弟、羽林將領逃脫。但有普通兵卒靠近,就會舉刀亂砍。

 前面的進不去,後面的卻在使勁推,且逃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有如一座山,便勁的往前擠壓著。

 終於,於氏部曲不堪重負,被擠著跌進了坑道。後面的叛軍就如螞蟻,瘋了一樣的往下跳。

 跳了還沒兩排,暗道就被徹底堵死……

 虎賁卻如兩面鐵牆,自左右兩邊邁著整齊的步伐往中間壓來。眼中的怒火仿佛能點燃敵人,每一個都緊咬著牙關,使出渾身的力氣刺著槍。

 “降……我降……”

 不知是哪個喊了一聲,殿中響起了刺耳的哭吼,就如海嘯,一浪強過一浪。

 “降……我降……”

 現在才降,不覺的太遲了?

 元淵雙目赤紅,就如凶神惡煞:“給我殺,片甲不留……”

 一時間,好像進了殺豬場,慘叫聲、厲罵聲、怒喝聲、兵器相交聲、一聲比一聲尖,一聲比一聲厲、匯聚在一起,好似要將殿頂都要穿透。

 前排的虎賁機械的刺槍、收槍、再刺槍、再收槍……槍兵也不管有沒有刺死,只要刺倒就行。然後像上坡一樣,踩著叛軍的身體繼續往前,繼續刺槍。

 槍兵之後是盾兵。每一個都貓著腰,緊緊的頂著最後一排兵卒的腰往前推進。腳下但凡踩到屍體,手中的橫刀就會斬下去。能砍到脖子就砍脖子,砍不到脖子就往臉上扎。

 再往後則是刀兵,隻負責補刀。不論死活,但凡倒地之兵都會切下腦袋,而後再將屍體運出殿。

 漸漸的,慘叫和吼罵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殿中的屍體也越來越少,包括跌入坑道的叛軍也被刺死後拖了上來,又拖到了殿外。

 殿內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叛軍。地磚上的血液聚成了一汪一汪,虎賁踏過,竟能聽到“嘩啦嘩啦”的踩水聲。

 殿門外就如修羅場,滿地都是死屍、人頭、殘臂、斷肢。血液自斷頸、頭顱中流出,順著石階蜿蜒而下,不多時,就流滿了十幾級石階。

 流的越遠,血液的溫度越低,直到漸漸凝固,不再往前蔓延,稍時,又凍成了一層血冰。

 冰越積越厚,直至殿內的屍體被搬空,不再有新鮮的血液流下來。而此時,偌大的石欄以內,已被凍成了一塊冰鏡。隨著火光搖曳,仿佛一群血紅的鬼影在起舞,妖豔而又可怖。

 殿中稍暖,血液半凝半涸。踩在上面,就如踏進了稀泥,發出“啪嗤啪嗤”的響動。

 元英、元澄久經沙場,見慣了死人,但依舊被眼前這一幕駭的不輕。暗暗猜忖著當時該有多麽危急,才讓數千虎賁殺紅了眼,半個活口都未留?

 殿內的屍體已被清空,數隊虎賁守在兩處暗道之外。隱隱有腳步聲從地下傳來,應是另有虎賁在暗道中追擊潰賊。

 一群老臣跪在階上,個個以頭抵地,身驅微顫不止。

 石柱下,皇帝裸著上半身躺在棉被上,渾身都是血跡。李承志與徐謇手忙腳亂,又是灌藥,又是施針,但灌一口,皇帝就會吐一口。等吐出來時,褐色的藥湯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元恪面如金紙,仿佛塗了一層臘。唯獨兩瓣唇被血染的殷紅,妖異至極。

 元澄、元英的臉色齊齊一變,悄無聲息的跪到了遊肇等人的身後。

 “莫再灌了……無用的……現在知道,朕不是在演戲了吧?”

 原來自始至終,元恪都吐的是真血。包括吐在李承志胸前的那一口。之所以有羊血,且凝著塊,只是因為皇帝晚膳用的是羊血羹……

 本都已停住了,但就如枯木逢春、涸魚得水,竟予絕地中覓得了一線生機,且反敗為勝。極怒之後又是極喜,就如水火交際,耗盡了皇帝最後一絲心神和精力。

 殫精竭慮、九死一生,拚著性命的救皇帝,到頭來,竟拚了個寂寞?

 李承志又氣又恨,淚珠一顆顆從眼眶中掉落下來,似是源源不斷:“何必呢……你何必呢……”

 “手足相殘、闔府滅門也就罷了,他為何就能狠毒到親手殺死嫡子、嫡女用來做伐?那一刻,朕就如萬劍穿腹,痛徹心誹……”

 皇帝呲著一口血牙,慘聲笑道,“你莫要自責……便是朕,也是那時才知,從前到後,皆是他的手筆,何況你?”

 李承志已更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點頭。

 皇帝根本就沒有什麽後手。就如李承志一般,他懷疑的,無非還是元嘉、高肇、元雍、元懌之類。

 但千算萬算,誰能想到劉騰會反?

 包括於忠,皇帝都懷疑過。但那時於忠的兵權已被褫奪,人也已被下獄。且有劉騰暗中遮掩,故意誤導皇帝,將於忠的嫌疑排除掉了。

 而當時的元恪,已然焦燥、偏執、驚懼到了極致,睿智不足平常十之二三,就如一頭髮昏的老牛,任劉騰牽著鼻子走。

 直到元懷指證元懌,說胡充華腹中之子是元懌所為時,元恪才如福至心靈,想通了所有的關節。

 但為時已晚,皇帝也只能亡羊補牢,假作不知,讓元暉借傳召遊肇、崔光等人的機會,將天子璽寶帶出了宮,交給了元澄和元英……

 “早間,你與王顯、徐謇均言:若用藥得法,精心休養,當能予朕續命一年半載。但爾等又可知,明知將知,何人又能靜下心?

 那時朕便知,能不能活得過半月,都要看朕的命數。故而只是早死了十余日,有何可慌的?”

 一乾老臣齊齊的一聲悲呼:“陛下……”

 “莫聒噪了……元懌!”

 “臣……在!”

 “你諸般皆好,只是太過憨實。若是早些予朕講過曾夜宿清泉宮,何至於有今日之大禍?”

 元懌重重的一個頭磕在了石板上:“臣有罪!”

 “也是此故,你雖恨朕入骨,才最終未與元懷同流河汙。也虧得你能謹守本心,不然元懷怎可能放過你府中二子……罷了,那份遺詔呢?”

 “取來,宣之!”

 元懌狂震,不敢置信的抬起了頭。

 “看來你已猜到了。 不錯,予你留的那份,原本也是假的,但如今,卻是真之又真!”

 皇帝又看著諸臣,“算了……為免再出變故,朕口述吧:朕已天不假年,已等不得皇子誕下了。但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若朕賓天,帝位久懸,必為亡國之兆。故朕已立詔,承元懌之嫡長子元亶為嗣子,即日為儲……”

 殿中有如刮過了一道風,諸臣無一不是又驚又駭,倒吸涼氣。

 皇帝竟不等胡氏誕下皇子,而是承嗣立儲?

 似是早料到大臣們會是這般模樣,皇帝盯著殿頂,幽聲歎道:“朕之前車之鑒,爾等就未看到嗎?”

 所有大臣悚然一驚,卻又恍大悟。

 若非先帝患得患失,搖擺不定,留了那道“爾待觀望輔取之理”的遺詔,何至於有今日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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