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機靈許多的元承平,皮演心懷大慰。
元承平年少卻穩重,更是智勇雙全,遲早都會顯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當臣屬看待,更抱著幾分看重和喜愛,這三年來,沒少調教和點撥他……
聽元承平要去昨日接戰之處,皮演下意識的皺緊眉頭:“要去尋槊?一杆槊槍,有何值當尋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馬槊雖貴,但那是針對寒門子弟而言,對世家來說,真心不算什麽。
元承平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敵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嚇了元承平一跳。
他還以為自己的應對出了差錯,被皮演看出了馬腳。
等皮演張嘴罵人,元承平才安下心來。
“賊球攮的,宇文元慶從哪裡找的庸醫,怎沒有想到這個?
我要等朝廷的邸報,你能在七天之內回來即可,你若是能騎馬,去酒泉駐所都無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轍,我再派兩什衛騎予你……”
從河西到洛陽,兩千裡有余,就算是六百裡加急,來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個,經昨日之戰,敦煌、武威兩鎮正是戒備森嚴的時候,不用擔心再發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會放心大膽的放他出去。
元承平狂喜。
他還想著,想個什麽辦法,能讓皮演同意他出去轉悠兩天,卻是皮演先幫他想到了。
就是這兩什衛騎有些麻煩……
元承平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謝鎮君……”
回了後院,他當即就交待賀揚,讓他帶足七日的口糧,再準備一些東西……
賀揚覺得很奇怪。
郎君讓自己準備繩子做什麽?
還要備一副新鮮的羊腸?
反正要宰活羊,賀揚便自作主張,把那隻羊粗粗醃製了一番,也帶上了……
等到披甲的時候,元承平才明白,“勇武過人”指的是什麽。
足重六十五斤的全甲掛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沒感覺到多重。
賀揚還說,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鎮……
北魏的計量略重,一斤約有後世的530克,六十五斤也就差不多是35公斤,和後世士兵長途拉練時的負重差不多。
但能披著七十斤的重甲,還能把二十五斤重的馬槊耍的如臂使指,就絕對不是一般人物了。
他決定,有時間的話,一定要好好練一練武藝。
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於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時,順風灌耳記下的那幾首詩,能不能用的上?
……
準備妥當後,元承平坐著馬車,率四名家將並二十衛騎,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裡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戰之處。
戰場在夜裡就已打掃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見黑紅的血漬和戰鬥過的痕跡。
偶爾還能看到從土裡伸出來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見識過滿地死屍、腸穿肚爛的景像,元承平沒有感覺到一絲不適。
原身落水的地方,剛好是個凹口,當時賀揚和三個家將像是瘋了一樣,都準備脫了鎧甲,跳進水裡找他
但衝到河邊,卻發現元承平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呆愣愣的站在河裡,露著一個腦袋……
元承平敢肯定,
當時他腳底下踏著的,絕對是車頂…… 到了那處凹口,讓家將和衛騎散到四周,他走到水邊,往下瞅了一眼。
泥沙邊上,還蕩漾著一圈圈五顏六色的油花……
元承平激動的渾身一抖。
車果然就在下面……
許久之後,他才壓住興奮,朝賀揚招了招手,壓低聲音說道:“想辦法,將衛騎支走!”
支走?
賀揚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沒問為什麽:“多遠?”
“看不到這裡為止……”
“是!”賀揚點點頭,轉身去下令。
側耳聽他給那兩什甲騎的交待,元承平暗暗道了一聲讚。
聰明!
賀揚讓他們去找自己昨天丟掉的槊槍,誰能找到,就賞一匹絹。
……
等那兩什甲騎走後,元承平又讓幾個家將架起了陶甕,煮起了羊肉。
總得找點事乾,不然他一直停在這裡不走,會讓人覺得很奇怪。
河邊多的是蘆葦叢,他讓賀揚折了一根最粗壯的回來,抓著羊小腸,仔仔細細的接上了那根細銅管。
賀揚狐疑的看著他的操作。
這是想銜管下水?
接好葦管,元承平看著賀揚,用極其認真的語氣說道:“賀揚,我要說,我昨日落水後,在水下發現了寶物,你信是不信?”
賀揚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終於明白,元承平為何讓他支走甲衛,又讓其它三個家將守好後坡,只要有人靠近,馬上示警了。
“郎君可是要我下水?”他低聲問道。
“我自己來……”元承平攔住了賀揚,“非是我不放心你,而是寶物埋在沙下,你下去也找不到……放心,水深至多一丈,拴上麻繩,萬無一失……”
郎君剛受過傷,賀揚哪裡敢答應,直到元承平變了臉,他才不得不委委屈屈的應下來。
暗松一口氣,元承平脫了衣甲,穿了中衣,又圍了一件甲裙。
隻憑人力,很難長時間留在水底,況且他還要搬東西,所以必須帶能沉入水底的配重。
他將一粗一細兩根繩拴在腰裡,又塞了兩隻帛袋,然後把連著葦杆的銅管吊在脖子裡,從坡邊滑下了水。
水有些涼,他忍不住的打了個激靈。
賀揚有些擔心:“郎君?”
“放心!”元承平回了一句,又交待道,“繩子再放一放!”
此時水才到他胸口,但他記得,昨天他站在車頂上時,踮起腳才能將口鼻露在外面。
賀揚點點頭,手上一松,元承平往下一沉,腳下猛的踩到了實物,又聽到“咯嘣”的一聲悶響。
是車頂!
元承平心中狂喜,咬住銅管,沉到了水底。
他摸索著挪到副駕駛的位置,手指摸著車門,感觸著上面的漆字。
那裡噴著“高台縣安監局”的字樣。
人應該就在裡面……
元承平心跳的咚咚直響,呼吸急劇加速,裹著羊腸的葦管,被他吸的“律律”做響。
他伸出急顫的右手,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又傾身往裡摸去。
入手柔軟,不是人是什麽……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當即就想流出眼淚,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塊東西,堵的上不來氣。
他緊緊的將屍體摟在了懷裡,心如亂麻。
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
他從來都沒有想像過,有一天,會抱著自己的屍體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腰裡的繩子突然一緊。
元承平咬咬牙,拉了拉繩子,給了個安全的信號,又把屍體放到了座位上,還拉上了安全帶。
屍體是萬萬不能見光的,不然絕對有人會懷疑,他這離魂症是怎麽來的。
隻盼有一日能重返此地,再仔細安葬。
放好屍體,元承平才摸起了口袋。
錢包、手機、打火機、手腕裡的表,脖子裡的玉……
摸完身上的東西,他又打開儲物盒。
其他的不知道,但他記得,這裡塞著一包沒吃完的感冒藥,以及決定來野營時,女朋友帶的一塊太陽能充電板……
裝好這些,元承平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關上了車門。
能拿的不止這麽多,後備廂裡還有對講機、礦燈帽,棉大衣之類的東西。
而且車裡就有工具,如果他願意,把車軲轆卸走,更或是把整輛車拖出去都行。
但怎麽解釋?
只能先拿一些緊要的,剩下的,隻期望有朝一日,他有保住這些東西的實力,再做打算。
咬了咬牙,忍住了心裡的貪念,元承平拉了拉繩子,讓賀揚把他拉了上去。
等他上岸,賀揚飛快的給他裹上一件皮袍,又壓低聲音說道:
“郎君,按你吩咐,除我外,再無任何人看到過這邊……”
“辛苦了!”元承平應了一聲,提著兩個帛袋進了馬車。
擦幹了身上的水,換了身衣服,他才開始整理東西。
手機進了水,早關機了,不知道有沒有燒壞。
充電板是關閉狀態,應該也能用。
手表是機械式的,完好無損。
兩盒阿莫西林,一盒頭孢,還有幾小袋不知名的藥片。
翻到最後他才發現,女朋友的包竟然也在裡面。
一想到女朋友,元承平就有些傷感。
比他小三歲,在縣高中當語文老師,賢惠、文靜、秀氣,原本打算,年底就結婚的……
他長歎了一口氣,倒出了包裡的東西。
可能是新包的緣故,拉鏈上有蠟,好像沒進水,裡面的東西都是乾的……
當看到一部還亮著屏的手機,元承平狂喜。
估計是女朋友去騎馬的時候,連包一起放進來了。
這才是天大的驚喜:就算自己的手機被燒了,內存卡總不會被燒吧,插到這部手機裡,就能看到諸存的內容。
他記的很清楚,好幾份總結報告中,都附有《甘肅省礦藏資源分布圖》。
還有一些防危化知識……
緩了好幾口氣,他定定心神,開始整理剩下的東西。
一個化妝包,一支護手霜,兩隻治皮膚傷的藥膏,一個U盤。
元承平仔細瞅了瞅:這個U盤,好像是女朋友準備課件用的?
裡面說不準就存著幾首詩詞。
聊勝於無,他順手裝回了包裡。
……
所有東西存放妥當,元承平又開始考慮,水下的車怎麽辦?
要不要直接埋掉?
埋的話,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如果不埋,知道這個地方可能有古怪的,也就賀揚一個人……
要不要把賀揚處理掉?
這個念頭冒出來,連元承平自己都嚇了一跳。
自己怎麽如此狠絕了?
他失笑的搖了搖頭,靠在車廂上,打開了錢包。
夾層裡有一張照片,是過年的時候,拍的全家福。
老爹老娘坐在中間,大侄子靠著老爹,小侄子被老娘抱著。
老人的後面站著四個人,左邊是大哥大嫂,右邊是他和女朋友……
一股熱浪湧上胸口,眼淚當即就落了下來……
就算是穿越成皇帝,又能怎樣?
終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