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聲漸漸消散。
那位坐莊的閑漢子癱坐在地上,雙目隨著遠去不見的陸公子而慢慢聚攏了神采。
他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急忙將身子前的銅錢一頓歸攏。
然後憤憤然的朝著陸公子離去方向啐了一口,說道:“陸麟實在不要臉,好好的漢家兒郎卻投了胡人府邸,不知羞恥。更何況還做了一個倒插門,祖宗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不算數,不算數,那破落戶是來搗亂。”
剩下幾位閑漢子聽聞,都也忍不住的衝著陸麟離去之地啐了幾口。
只有那帳房伸手一抓,將那枚“顯德通寶”抓在手中。然後轉身,晃晃悠悠離去。
少傾,天色漸漸由晴轉濃。冷風驟起,樹枝隨風搖擺。
陸麟尚且距離蕭府還有一段路程。
街道兩側,行人匆匆,商家也都收拾了器具。
陸麟抬頭望天片刻,也只能往旁邊鋪子簷下走去。
剛剛站定,天空濃重如墨,電閃雷鳴,整個街道,唯獨他一人站在那裡。
大雨“唰唰”而下,豆大的雨滴,瞬間浸濕了街道。
剛剛升起的煙塵,瞬間就化為虛無。
雨正下的急,陸麟的鞋已經隱隱有些沾了水汽。
突的,一名灰色麻衣的漢子,冒雨而行。
長長的頭髮上,盡是水漬,後背的包裹中,不住的“嘀嗒”雨水。
他孤零零,且蹣跚而行。
陸麟心熱,開口叫到:“朋友,緊走幾步,來這裡擋雨。”
那人聞所未聞,依舊按照自己的步伐,不大不小,不疾不徐,渡步而來。
在距離陸麟有一米遠的地方停住,卻是沒有站在屋簷之下。
陸麟心中奇怪,這時,那灰衣之人,猛然抬頭,一張如同被泡漲了的臉頰出現。
雙目圓瞪,雙頰鼓起,毫無血色,沒有半分人氣。
陸麟心中咯噔一聲,腳步忍不住向後一挪,卻是“砰”的一下踢在了身後的牆上。
那灰衣人嘴巴咧開,好像是無聲的笑了笑,然後嘶啞著聲音問道:“蕭府還遠麽?”
陸麟聽到這人說話,心中也放下了些許的緊張之色,尷尬一笑,說道:“不甚遠,順著街道而去,二裡地界。”
那人瞪大的雙眼,仔仔細細在陸麟身上完完全全的看了一遍,嘿嘿一笑,這才轉身,又是那步履蹣跚的模樣,頂著雨水,順街而去。
陸麟被這灰衣人的舉動擾亂的有些心緒不寧。
只是沒過多久,他驀然發覺,那灰衣人雖然頭髮與包裹盡濕,可身上的鞋襪衣服卻是完好無損,了無痕跡。
陸麟回想,那灰衣人的舉動當是江湖中的名家高手。
只是不知何事要前往蕭府?
他不去多想,蕭府高手如雲,再如何說,也輪不到自己去管這閑事。
雨水來的很急,又伴隨電閃雷鳴。
本是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不多久,天空慢慢放晴,雨水淅淅瀝瀝減少。
陸麟抖落了幾下鞋襪,甩了甩身上沾染的水漬,正預備離開這裡。
卻是忽然一陣笑聲傳出。
笑聲清脆可人,又帶著嬌媚叢生之意。
他急忙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身穿淡黃色衣裙,碧眼桃腮,膚白貌美,充滿了異域風情。
居然是一名為數不多見的西胡女子。
饒是陸麟常年見識了各種女性,可是今日居然不自覺的多看了幾眼。
“公子!”那女子不僅人長的漂亮,聲音也是宛如夜鶯一樣婉轉動聽。
“哦,姑娘有禮了。”陸麟雙手抱拳放於胸前,對著女子說道。
女子捂嘴一笑,說道:“公子可知那蕭府在何處?”
“怎麽又是蕭府?”陸麟心中暗暗奇怪,可是嘴上卻說道:“距離此處不遠,順街而走,二裡地界。”
那女子動作輕盈的對著陸麟回了一個禮節,然後說道:“多謝公子告知。”
言罷,那女子正要抬腳邁步,卻是回頭又對陸麟說道:“前路慢慢,公子可放緩腳步,多欣賞欣賞這雨後的風景。”
“為……何?”
陸麟話音未落,那女子便已經向前走去。
只見她抬腳緩慢,落步卻輕盈,幾步之下,丈許的地界已經過去。
陸麟心聲駭意,眨眼之間,已經沒了那女子的蹤跡。
恍惚之後,陸麟搖頭一笑。
便又向著蕭府而去。
幽州城,蕭府,建府開衙不久。卻是聲名遠播。
只是因為這蕭府的主人蕭遠山乃是遼國中為數不多功夫了得的人物。
因此,整個蕭府,氣勢恢宏。
大門外的兩座石獅子,更是威風凜凜。
陸麟站在門前,看了看牌匾上兩個碩大的燙金字,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隨後他邁步拾階而上,路過門庭時,一看門小廝雙腿搭在面前的案幾之上,開口道:“姑爺回來了?”
陸麟轉頭,淡淡一笑。繼續前行。
那小廝撇撇嘴吧,隨手一粒花生米扔進了嘴中。
蕭府中,亭台樓閣已經裝飾一新,喜氣洋洋的紅色,更是鋪滿了整個庭院。
明日,便是他與蕭府小姐蕭雪輝結婚的大喜之日。
只是,這樣的情景,怎麽看都讓陸麟覺得有些刺眼。
推開廂房的門。
一身紅色衣服的蕭雪輝坐在桌子後邊。
陸麟轉身將門關上,熟練的坐在了蕭雪輝的對面,拿起桌上的茶壺,輕輕的為蕭雪輝斟滿了茶水。
蕭雪輝拿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柔聲說道:“我教你的那些招式可還記得?”
陸麟同樣喝了一口自己的茶水,說道:“記得。”
“那明日的計劃,你可莫要出了什麽紕漏。”
“放心就是。”
兩人的對話,很是簡練。
短短幾句之後,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如果……”良久之後,蕭雪輝看了看陸麟,繼續說道:“如果明日順利,你便離去吧。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陸麟抬頭看了看蕭雪輝,他明白她的意思。
這場婚禮,終究不過是一場報仇的陰謀。
因此,陸麟笑了笑說道:“我懂。”
又是一陣沉默。
“我走了。”蕭雪輝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可以給我準備些飯菜麽?”陸麟沒有轉身,直接問道。
蕭雪輝半轉身望向了陸麟,眉頭微皺。
她出身於富豪家庭,從來都不會想到,在這個家裡,居然還有人會餓肚子?哪怕是那看門的小廝,生活都是羨慕死別人的存在。
只是此刻聽聞陸麟如此言語,她芳心一軟,便開口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