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走鏢,自認有幾分見識。
聽老鏢師說,世風日下,這幾年四處有小門派,佔個破廟,會兩套健身拳,都敢稱門派,下山收弟子。正經做派的沒幾家,開宗立派的,多半是莊子上的逃奴,軍營裡的逃兵,這樣也不會,那樣也不會。忽悠不了老百姓的糧食供養,就落草為寇,乾起劫鏢勾當。
二龍也見過那些世族裝純情,裝扮低調的。
比如,上次運鏢,車裡那頭髮花白的老頭就非凡夫俗子。老頭嘰裡咕嚕,指點一個少年。他好奇,跟著那車走。
什麽“鼻觀內息,氣蘊丹田,心之所向,氣之所往……”
結果,少年沒聽懂,二龍聽懂了。夜裡悄悄一試,竟覺得經脈裡漸漸匯起一股氣來,和他平日裡跑出汗的感覺,大不相同。四肢不是酸脹,而是通暢,白日裡行走上百裡的疲累,一掃而空,身輕如燕。
二龍大意輕敵,落到受製於人的地步,再次悔悟:
人不可貌相,財不可露白,才是行走江湖之道!
他一個草莽出身,越見的多,越發覺自己螻蟻一般,說話做事都由不得己。躲這荒郊野外,也能被仇家盯上。
他知道強橫不管用,又絞盡腦汁,想勸說蘇山和常明瑤放他走。
可蘇山和常明瑤兩隻呆頭鵝不聽勸,雄赳赳氣昂昂的,往臥龍村走。
二龍身不由己,絕望道:“二位武功卓絕,想必來十個八個殺手,也能打吧?”
常明瑤得意:“算你有眼光,我師兄,打遍常山無敵手,大師兄都不敵他。”
蘇山謙虛道:“師妹抬舉,那是大師兄讓著我,不然,哪有我出風頭的份兒。”
二龍心道,自己行走江湖,聽過巫聖宮,聽過朝堂,熟知各地地名,卻沒聽說過常山派。連常山在哪兒,都不知道。一時摸不清蘇山二人,到底什麽來頭。
又問:“不知常山的,在江湖排名第幾?”
常明瑤昂著下巴:“我常山醫術,江湖第一!”
蘇山附和:“小師妹醫術是最厲害的。”
嗐,這年頭,吹牛不怕雷劈,自認天下無敵的,太多了。
他還覺得順風鏢局天下無敵呢,不照樣被人劫殺了?
二龍氣的笑了:“說個粑粑!你會醫術,那你武術呢!殺手和你講醫術麽?”
蘇山義正言辭道:“世上仇怨,無非親者枉死,利益爭鬥,非是不可化解,說通就好。”
常明瑤說:“師兄說的對!”
二龍暗道,哪怕是蘇山說粑粑好吃,常明瑤也能說是香的。這種傻乎乎的千金小姐,二龍沒少見。戲本子裡不都說了麽,大門不出的千金,都是被外面的破落戶拐跑的。
二龍怕露了自己身份,又無端找事,但不知如何講理,頓時生無可戀。
二龍強調:“我昏過去之前,聽說有二三十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對撞見秘密的,從不手下留情。你們想清楚了,是去調查真相,還是趕著送死?”
張陽生認定二龍殺人,但他自己又打不過,只能旁敲側擊,想找蘇山師兄妹幫忙。一路走,一路小心打量著蘇山二人的臉色,不停絮絮叨叨。
“我在周家生活兩年了,沒見到周家有仇人,更沒見過殺手,誰曉得是不是他說謊。萬一他給莊子下了毒藥,別說殺一百,殺一千斬一萬,也有可能。”
“內人平時凶了點,也非悍婦,不說四書五經的,至少通情達理,端莊賢淑。他連內人胸口圖案也知曉,
定是那偷窺狂,或是采花賊……反正,便絕非好人。” “我聽說有種邪功,能吸人精氣補全自身。先吸男人,壯陽氣,再吸女人,陰陽調和,登極樂之巔……”
巴拉巴拉,沒完沒了。
常明瑤噗嗤笑了:“世上哪有那功夫,武學之道無捷徑,做夢差不多。”
二龍已經懶得搭理張陽生了,只希望能說通蘇山,早早逃跑了事:“我再說一次,有很多殺手!你們打不過,只能去送死!”
蘇山問:“如果有殺手,為什麽沒直接殺了你?陷害你,和陷害張公子,效果都是一樣,無非找人頂罪而已。莫非,你有什麽特殊身份麽?”
二龍竟無言以對。
常明瑤好笑:“休想騙過我和師兄,沒門兒。”
一路走來,風平浪靜,確實沒遇到殺手,難怪蘇山不信。
這時候,已經進了村,二龍說什麽都晚了。
村裡黑洞洞的,衝天的血腥氣,令人作嘔。小師妹取了桐油,扎了火把,這才看清四周,屍橫遍野,老弱婦孺沒了氣,真的,連狗都死絕了。
原來,不止周家,整個臥龍村的人都被殺了!
二龍更覺事大,忙喊:“放開!想死別拖著我!”
蘇山凌然道:“王兄放心,我和師妹定護你周全。若你真是無辜,便放你。”
“放開放開!還查毛啊!再不跑來不及了!”
似乎為了印證二龍的話。空曠的夜裡,窸窸窣窣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大,令人頭皮發麻。
二龍急:“快給我解開!是寒冰蠡!”
張陽生一臉懵:“什麽是寒冰蠡?”
蘇山皺眉:“這麽暗,你如何知是寒冰蠡?”
小師妹萌萌噠笑二龍:“這蟲子又不咬人,我一個小姑娘都不怕,你怕?”
“寒冰蠡在夏天沾上就燃了, 火還撲不滅!快快,解開,再不跑,都特娘的要完!”
蘇山心中雖有諸多疑問,不敢拿性命冒險,終於給二龍解了穴道。
二龍如無頭蒼蠅般,原地轉了兩圈,往周家發足急奔。
蘇山問:“那蟲子無處不入,如何躲?”
二龍邊跑邊說:“周家有密道,可通往十裡外。”
張秀才氣喘籲籲大喊:“你果然居心叵測,覬覦我家錢財已久!”
“命都沒了,錢有毛用!智障!”
二龍帶頭逃跑,剛拐上通往周家的石板路,一道裂空聲,瞬息即至。
箭羽貼著蘇山發冠飛過,釘在地上,搖擺了兩下……
蘇山長劍在手,衣擺無風自動,準備應戰。
箭羽再來,直指二龍面門。蘇山揮劍去擋,那利刃和劍竟撞出火花。蘇山急退兩步,才止住身形,也覺得來人非同小可。
“師妹,你護他們進去,我來擋!”
蘇山迎箭而上,剛從地上彈起,被二龍扯了下來。
“蟲子來了,打不過還不跑,等著火燒屁股,遭片兒燒烤麽!”
二龍實在不想搭理蘇山二人,但此時單獨行動,必死無疑。人多力量大,死到臨頭,多兩墊背也是極好的。
常明瑤誇道:“王兄大義,不計前嫌,令人佩服。”
蘇山說:“王兄,是我兄妹二人誤會你,對不住。”
此時,寒冰蠡想必已經在村頭,只見黑暗亮起光亮,遠處燃起火光,越來越亮。四人對視,都清楚看見了對方臉上,汗津津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