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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羽山》第28章 劉使君入宮 王副將來都
  翌日清晨,張小玄囑丁小乙去請庾飛白,望他閑暇時過來一敘。他需在那高床之上躺個兩日,才好“康復”。

  做戲做全套。說者容易,做者難。白日裡張小玄靜臥榻上,渾身難過,猶如千蟲萬蟻爬過,隻憋的他要抓耳撓腮。

  丁小乙去了盞茶光景,便一人回來,身後未見庾飛白。

  凌晨,宮中內監來府傳旨,宣劉藩入宮面聖,庾飛白亦領護衛隨行。

  天欲拂曉,劉藩接到皇帝宣召後,焚香沐浴,正冠更衣。庾飛白亦披甲執銳,大氅系肩,鐵铩細細擦亮。

  劉藩乘軟轎,飛白騎駿馬,眾親衛抖擻精神,隨二人入宮面聖。

  入了台城行不多遠,便到東西兩府。二人過了東西兩府,穿過幾道崗,便到了皇宮宮門之外。親衛自是不能隨劉藩入宮,便悉數留下。

  庾飛白雖出身庾氏,又有雜號將軍在身。但未奉詔者不得入宮。

  他領著朱大力等親衛,在宮門守衛的指引下,到那專給親衛轎夫候著的區域,下馬與眾人靜靜等候。

  這一等便是數個時辰,期間幾撥大臣入宮見駕,宮門外候著的親衛轎夫便也越來越多。逐漸有些交頭接耳的喧嘩。

  有的是帝都老臣的親衛心腹,消息靈通,便在那裡指指點點,向身邊他人炫耀:你看那是跟杜使君來的交州土著,黑乎乎,一群矮冬瓜;快看那個正在進去的少年,豐神俊朗,芝蘭玉樹,便是謝靈運了,頗有其祖父,故車騎將軍謝玄風采;再看那一撥土包子乃是兗州劉使君的隨從……。

  宮門禁衛過來喝了幾聲:皇宮禁地,勿再喧嘩。

  嘈雜聲這才消停。天至晌午,庾飛白等人皆是站的腰酸腿痛,口乾舌燥。他們卻不欲丟了兗州劉使君的面子,仍隊列整齊,便像那長槍一般筆挺林立。

  交州那些人和庾飛白等人一般,屬外地來帝都的,亦不欲自家使君丟了面子,比賽似的頂盔帶甲,傲立如松。

  那些老臣的親衛卻都是些老油條。早卸了甲,躲到宮牆下的陰涼地裡快活。

  宮牆巍峨聳立,牆根那塊的陰影面積極大。宮牆朱赤,牆瓦琉璃翠黃,一派富麗堂皇。

  遙想當年,晉室南渡,百姓流離失所。開啟了王與馬共天下的晉元帝司馬睿,連修個宮牆的銀錢都拿不出來。王導與司馬睿一心籠絡江左士民,算是勤政清明。

  之後歷代晉國皇帝,生在溫室之中,不過權臣關在籠中的鳥兒。權臣為了讓那關鳥兒的籠子好看些,讓鳥兒在裡住的開心。皇宮才真正富麗堂皇起來

  庾飛白等人瞅著那籠子般的宮牆,靜靜等候,一等便是一個晌午。一直不曾見有人出來。晌午過了,庾飛白等早餓的前胸貼後背,又加秋日裡的乾燥,眾人皆是難熬之極。

  老天是那讓人捉摸不定的性子,陰晴不定,風雲難測,福禍相依。午時是晴空萬裡,金烏烈烈。

  孰料,晌午一過,老天便忽起風雲,賞下了瓢潑大雨,庾飛白等人正難熬,那挨不住的人得了絲清涼,張開大口,將那順頭盔流下的雨水收入腹中,倒是仍在堅持。不讓那些老臣的隨從們笑話。

  是人皆有傲骨,世人皆有堅持。

  庾飛白的銀盔被大雨打的噠噠響。身後的大氅被雨水打濕,粘在背後軟甲上。

  庾飛白傲然而立,手持鐵铩,風雨中不見絲毫動搖。他牢牢盯視著那朱紅宮門,心中因這場瓢潑大雨冒起幽幽寒氣。

  劉使君入宮,

天現不測風雲。  說來也是神奇。大雨不過下了半個時辰,竟戛然而止。劉藩便在雨停後,出了血盆大口般的宮門。

  劉藩此時神思不屬,心神不定,見到庾飛白等人,道了聲:“回府”,便上那軟轎而去。

  庾飛白察覺劉藩神情有異,忙招呼眾人上馬緊隨其後。

  庾飛白等人皆渾身濕透,他多年征戰,銀甲鐵铩早已鮮血染透。雖日日擦拭,大雨淋過,那一股子血腥味混合著鎧甲的金鐵之味,又有內裡皮毛的味道,卻是難聞至極。

  尤其是那縈繞不散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庾飛白鼻翼微擴,大力地呼吸著。他有直覺,一個武人的直覺。那血腥味越來越濃了。

  到得府中,劉藩遣退眾人,隻留庾飛白。劉藩默默自懷中掏出一個金漆木盒,取出一份詔書,隨手遞給庾飛白。

  庾飛白細細看去,此乃皇帝司馬德宗給衛將軍劉毅、兗州刺史劉藩的密詔。

  詔書有雲:朕聞將軍兄弟二人,常歎漢獻帝為曹孟德所挾,血書衣帶詔於董承、種輯、王子服、劉備等忠臣良將,誅曹救漢室江山。

  然忠良喋血,三族皆夷。衛將軍曾言青史殷鑒,舉義旗反偽楚桓玄,堪稱國之棟梁,擎天之柱。遙想當年,衛將軍、劉使君皆蓋世雄傑,曾隨故車騎將軍謝玄於淝水擊氐秦,又有迎朕還都之功。朕盼卿返建康,君臣日日相和。

  朕又聞人倫大道,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者,權臣裕賊,出自寒門,攜滅南燕、盧循之功,私行敕賞封罰事。脅朕授其持節督十州軍事,掌北府兵權,又貶衛將軍至荊州,遠離中樞,此皆非朕意。

  裕賊實有欺罔之罪,連結黨羽,敗壞朝綱。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朕感念宣、武二祖創業之艱難,望將軍兄弟二人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於拜月之日領麾下精兵,秘入帝都勤王。

  尚書仆射、望蔡公謝混公忠體國,又承父祖遺志。委與卿等,共商大計,殄滅奸黨,複安社稷,除暴於未萌,國之幸甚!書詔付卿等,再三慎之,勿令有負!義熙六年秋八月,朕泣血詔。

  詔書尾部落有皇帝司馬德宗私人璽章。

  庾飛白念完,面露驚恐之色。他終於明白,劉毅與劉裕本患難之交,為何竟反目成仇。又為何受郗僧施蠱惑,聯合謝混,構建獨立政治陣營,與劉裕分庭抗禮,怕是早受皇帝之命。

  想那太尉劉裕實乃晉國擎天之柱,立有不世功勳。

  遠有隨車騎將軍謝玄、劉牢之淝水大敗氐秦及伐孫恩亂軍之功;近有舉義軍大旗亡偽楚桓玄、迎晉帝返都的忠義之舉。

  如今更是滅南燕,敗盧循,朝中無人比肩。劉裕求封十州軍事之權,此不過求與當年權臣王敦、桓溫等所掌之權相類罷了。

  王敦鄙死過皇帝,桓溫亦廢過皇帝。司馬德宗怕了。

  只是那劉裕,卻不是當年老邁的桓溫,溫潤的謝玄。

  。。。。。。。。。。。。。。

  晉室南渡後,歷代皆有權臣。王導、王敦兄弟,桓溫、謝安、司馬道子、桓玄再到劉裕。司馬家的皇帝皆是看人臉色渡日,真正的孤家寡人。

  但皇帝的寶座,始終還是在司馬家人的屁股下面。晉室雖得國不正,如今卻乃正統,深入民心。便是北方一些小國,為示得國正統,亦有受晉國冊封後,方稱王者。

  司馬家人見慣了權臣,僭越逾製之事時有發生。現在的皇帝司馬德宗,更是屢屢遭受權臣凌辱。司馬家的皇帝,不過是豪門士族各方勢力平衡下的一個擺設而已。

  恰是如此,便不允許有一家獨大的士族。桓玄稱帝不過半年,便被滅國。即使是士族出身的人,想要打破平衡也絕非易事,何況是平民百姓出身的劉裕。

  劉裕步步緊逼之下,若是行那王敦、桓溫、桓玄舊事,司馬德宗再度被廢,情何以堪!

  司馬德宗對桓玄那等士族低頭還罷了,怎會受寒門賤民之辱。何況,他如今更得了仙教臂助,怕是要真正當回那九五至尊。以後裝傻充愣之事,便不用再做!

  司馬家怎會有那麽多的傻子,全是給權臣們逼的。想那高祖宣帝,可是最終贏了智多近於妖的諸葛武侯。他的血脈豈會有差。

  庾飛白自是不知當今皇帝的心裡。他極為擔心的是,劉藩能否安全無恙的離開建康。

  密詔勤王之事,史上數不勝數,哪次不是無數人掉了腦袋,血流漂櫓。

  他與劉藩商量一番後,二人便定下明日離京,速速去往江陵之策。劉藩去尋郗僧施,通告明天離都之事。

  庾飛白離開後,為安全計,尋到朱大力,暗中安排朱大力出城至石城渡,令兗州軍選五百精兵強將,化妝後分散混入建康。

  到得申時,朱大力匆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高大青年男子。

  這人走路帶風,健步如飛,面容黝黑剛毅,見到庾飛白,忙上前問道:“可是庾將軍?”聲音低沉而有力。

  “鄙人正是,不知閣下是....?”庾飛白疑惑地道。

  “在下王恆,衛將軍親軍副將。”那人行禮道。

  庾飛白恍然大悟,忙回了一禮。原來是劉毅身邊之人。他意識到王恆來此,怕是有要事與劉藩密商。

  果不其然,王恆開門見山,請庾飛白帶他去見劉藩與軍師郗僧施。劉毅有密信送給二人。

  庾飛白急領王恆而去。朱大力見左右無事,便去尋丁小乙、張小玄。看看那少年傷勢恢復如何。

  “咦,王恆你怎來了?”劉藩看到王恆大吃一驚。他自是認識劉毅身邊的親衛副將。

  王恆忙躬身向劉藩行禮,口呼:“劉使君!”

  又向邊上端坐著的郗僧施行禮問安。

  王恆自懷中掏出封火漆密信,雙手奉上,請二人觀閱。

  二人分別閱過劉毅來信。劉藩取來火折子,隨手將密信燒盡。

  郗僧施略一思索問王恆:“荊州來的精兵,現在何方?”

  王恆道:“稟軍師,隨朱顯之將軍同來的荊州先鋒有三千精兵,悉數隱在天闕山中。隨時供劉使君和軍師調令。衛將軍不日亦將率大軍東來。”

  “使君,可否令兗州精騎與荊州先鋒軍合兵一處,以備不測。衛將軍不日將至。使君又得陛下密詔,想必再無疑問吧?”郗僧施轉而望向劉藩道。

  劉藩如今知道這郗僧施名是劉毅軍師,實乃皇帝與劉毅間的使者。盡管心中仍憤恨其當初殘害北府諸將之事,亦不信劉裕有謀朝篡位之心。但當前皇命難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先不與其計較。

  劉藩道:“可!飛白將軍,速傳令,兗州精騎分散潛入天闕山受朱顯之轄製。帝都隨時生變,待謝混安排妥當,便行入城之事。”

  庾飛白忙上前伏劉藩耳邊,稟明他令五百精兵分散入建康之事。劉藩想了下道:“如此亦是妥當。”

  庾飛白這才躬身行禮,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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