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後,江辭定了定神,拐了個彎,走至西廂。
來到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地門前,江辭站定,叩響門扉。
卻是一顆石子沉入大海,毫無回應。
看來杜衡並不在。
江辭轉身,走至半道,忽又想到了什麽。
上次便見杜衡在那院中練劍,最近又無甚要緊事,說不定他正在那練劍呢。倒不如去碰碰運氣。
江辭一瘸一拐朝西院走去。
還未來得及進入院中,就聽見了颯颯的長劍破空聲。
快步走去,果然見著杜衡在那練劍。
只見杜衡凌空一踢,一個旋身,長劍直指江辭。江辭尚來不及做出反應,此劍便向右一偏,錯開了她。
杜衡旋至江辭身後,立時收了劍,跳到江辭面前,欣喜道:“小辭!”
江辭淺笑,“大哥。”
江辭這聲“大哥”喊得是愈發熟絡了,然而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杜衡眉梢輕挑,愉悅道:“再叫一聲。”
“大哥!”江辭又很是爽快的應了聲。
“欸——”杜衡吃吃笑了起來,一臉欣慰,喜不自勝,得意地拍了拍江辭的臂膀,卻正巧拍在了江辭負傷的左邊臂膀上。
江辭吃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杜衡才意識到她還有傷在身,趕忙掌住她,不住揉著她的左邊臂膀,關切道:“可還疼?”
江辭輕輕推開他,道:“不疼。”
杜衡雖收回了手,卻還是一瞬不瞬的關切地望著她。
江辭松了松肩骨,看向杜衡,埋怨道:“你又弄傷我了,你可得賠償我。”
“那我再許你一個願望如何?”杜衡忙道。
“不要。”江辭搖了搖頭,心中早就有了較量。“你欠我的願望多了去,不缺這一個,你需得賠我一些我欠缺的東西。”
“什麽?”杜衡不解,忽又想到了什麽,忙又驚呼道:“話本?!”
江辭搖頭,也不打算同他打啞謎,直接開口道:“自是賠我醫藥費嘍!我也不是貪財之人,再加上你又是我哥,算個便宜價,給我五兩銀子就好了。”
江辭攤開手掌比了個五。
“五兩?”杜衡挑眉。
“怎麽?很多嗎?……那不然四兩?三兩?”江辭步步退讓,她也不懂這個朝代的金錢是如何匯算的,方才看那杜衡的臉色不太好,莫不是這五兩紋銀於他而言已是天價?
見杜衡還是一臉的菜色,江辭撇了撇嘴,做出最後的退讓,“那你給我二兩也成。”
杜衡仍是似笑非笑地瞧著她,見她又做出了退讓,頓時失笑出聲,敲了敲江辭的頭,道:“區區五兩,你可是看輕了我?”
“啊?”莫不是他還是個財大氣粗的主?
江辭抬眼偷偷瞄了眼杜衡的穿著,雖然也同那沈若那般樸素淡雅了些,但卻一眼就能瞧出那面料是頂奢至極的,再看那腰間佩劍,那閃閃發光的莫不是寶石?
杜衡竟如此豪氣?!
她好像虧了!
這是江辭一番分析下來後得出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個答案。
江辭眼睛骨碌碌一轉,又道:“那不然便十兩吧。”
杜衡不答話,仍是笑著看著她。
看著手足無措卻又據理力爭的江辭,杜衡心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他決心戲弄她一番。
杜衡以手抵額,喟然太息,十分悵惘,緩緩道:“若是之前,你莫說十兩,便是一百兩我都可以給你,
可現在啊……”杜衡抬頭望天,欲言又止,末了,隻一聲歎息,哀婉至極。 “那現如今是?”江辭惴惴然。
杜衡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歎道:“唯兩袖清風矣!”
“你做了什麽?”江辭一臉狐疑之色。
“自是買了話本……”杜衡忽地頓住了,有往事自腦海中撕裂開來,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杜衡看向江辭,嘟囔道:“先前你同我推薦的那冊話本一點兒也不傷情。”
江辭面露駭色,忙吞吞吐吐解釋道:“那、那……興許是我記錯了,畢竟我也是好久之前看的了嘛……一時記混了也是想當然的嘛……”
見江辭急急辯白,杜衡又是一聲輕笑,道:“不過後來我又去書肆尋書,竟尋到了它的下冊。你同我說的那冊隻說到了兩人私奔,其後結局模糊其詞,我私以為是個美好的故事,不想竟忽然看見其下冊,心下好奇便將它買了回來。”
說到這,杜衡忽而發笑,稍稍正了正色才又繼續說道:“還好我將它買了回來,才得以看見後面的劇情,到底還是個悲傷的故事。”
杜衡讚許地點了點頭,很是滿意其後結局。
江辭皺眉,“雖然是許久前看的書了,但我記得兩人最終是在一起了啊,何來悲傷之說。”
“許是你的悲傷同我的悲傷不同罷,在我看來只要一人生了異心,那這段感情便似山間草芥,毫無價值不說,稍有不慎還會割傷自己。”
杜衡又道:“先前看那梁祝的故事讀來確實悲傷,但兩人卻是一心堅定著對方的,讀來倒是欣慰更勝於悲傷。如今讀這司馬文君的故事卻是令我悵惘不已。”
江辭附和著點了點頭,雖見解同他多有不同,但也是十分讚成他的說法的。
杜衡抬頭,看向江辭,喜道:“你可還有類似的書,全推給我吧!”
江辭似覺出了什麽,擰著眉頭,道:“你不是沒錢了嗎?”
杜衡一頓,這才驚覺自己方才還在逗弄她說自己沒錢了呢,如今卻又央著她將所知話本全推給他,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杜衡惱怒捶手,看著江辭,訕訕道:“興許是我記錯了,也許、可能我還存有一些錢呢……你覺得呢……”
江辭似杜衡之前那般,雙手環胸,似笑非笑。
“好吧……”杜衡咂咂嘴,“全是戲弄你的……”杜衡自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子,雙手奉給江辭。
江辭一把拿過,打開看了看,謔!金燦燦的,險些閃瞎她的眼。
江辭放在手中掂了掂,險些又將她的手給掂壞了。
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看向杜衡,道:“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你多加計較了。念在你比較有誠心的份上,我便再贈你幾冊書吧。《西廂記》同你所喜很是契合,定能賺你不少眼淚。
還有一冊我不知其名字,隻大概知曉其故事,說的是陸放翁同唐婉的故事,你來日再去書肆翻找一番,應該能夠找到。”
雖虧了些許錢財,但卻得了幾卷故事,於他而言,賺了!
杜衡欣喜一笑,道:“吾妹知我,欣慰至極。”
江辭稍稍福禮,道:“大人言重了。”言罷,奔逃而去。
雖是瘸了腿,其速卻不減當年,甚至更勝當年。
一路自是跌撞不少,但好歹又“逃出生天”了,江辭欣欣然拍了拍胸脯,又拄著鳩杖朝廚房走去了。
此處倒不得不稱讚一番沈若的辦事效率了,其話放出不過半刻,大李子便被“請”到馬廄了,不知其因的大李子隻得任勞任怨地清掃馬廄,欲哭無淚。
江辭撲了個空,當得知其被八個壯漢抬至馬廄時,忽覺自己犯了大錯,已無顏面再見他,遂又灰溜溜的瘸著腿逃走了。
事已至此,她自然能猜出其中大概意味了。以後,怕是得同他陌路而行了。
唉!
江辭禁不住一聲喟歎。
再次輾轉,來到下房處,一把拉走正在吃午飯的宛春,不待解釋,拽著她又是一陣狂奔。
沈若已給了她出門期限,她可耽擱不起了。
再看沈若對大李子的處置,這顯然是沈若給她的下馬威啊,她若真敢晚歸,這兩條腿怕是真要瘸上一輩子了。
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江辭拽著宛春連跑帶跳終於出了王府,七拐八拐幾個彎後,江辭才算是安了心。停下來,連連喘氣。
宛春也沒好到哪裡去,分明生著兩雙好腿,雖不算長,但也夠輕巧,平常跑腿之類的活計她乾得也是分外遊刃,如今卻栽到了江辭這個瘸腿傷手的人手裡。
急急喘了幾口粗氣後,宛春直起腰杆,試探著輕輕敲了敲江辭的傷腿,受此一激,江辭立時全身一顫,緊接著雙腿一軟,跌跪在地,激起好大的灰塵。
宛春大驚失色,連忙將她扶起,不住地朝她道歉,急得泛起了淚花。
好不容易站穩後,江辭才道:“方才跑得太快,倒沒覺著什麽,這一歇息反而還出事了。”
江辭朗朗一笑道:“你同我道什麽歉,我這腿本就是傷腿,剛才跑太快,怕是又要加重些傷勢了,跌倒也是情理之中的,又不關你的事。”
江辭捏著袖子替宛春擦了擦眼淚,又道:“今日我特求王爺放我倆出來玩耍一天,眼見著一天已然過半了,一時情急,來不及解釋,才慌忙將你拽了出來,你莫要怪我才是。”
聽此一言,宛春大喜,忙一把抓住江辭的手,江辭又是暗暗吸了口涼氣,雖絞痛萬分,江辭卻竭力忍著,不將它表現出來。
江辭此時的內心卻是慨歎不已。
隻覺自己的腿不瘸,心給瘸了。
這一個二個喜蟲上頭都會忍不住朝她動手動腳,總愛拍她肩膀,捏她手掌,若是日後得了機會,她需得將它一一討回來。
“真的?!”宛春欣喜異常。
平常他們一個月才可外出一次,江辭才來了一月有余,卻接連著得以外出,可羨煞了他們一眾人,不想今日這好事竟主動落在了她的頭上,可真教她欣喜無比,竟一時忘了分寸。
待瞧見江辭隱忍的面孔時才慌忙收回手,卻還是掩不住其間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