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萱萱先是一驚,緊接著笑容便順著嘴角爬上眉梢,自眼角處漾開來。柳萱萱忙行了個大禮,欣喜道:“多謝公子!”
“嗯。”沈若輕輕點頭,目光再次掃至那根鳩杖,一個想法自心底攀升,就快要驗證了。
柳萱萱目送著沈若離開,待沈若走遠後,她將門關上,彎身弓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姑娘?”
江辭心中正計算著該如何蒙混過關呢,冷不丁被喚,不禁渾身一顫。
知曉是不能再躲了,遂訕訕地爬了出來。在這空當,江辭還不忘甩一個眼神給張淵。張淵心領神會,點了點頭,朝沈若追去。
江辭站起身來,微微別過臉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心中倒無甚愧疚之情,有的只是後悔之意,都怪她下了太多劑量給宛春,以至於那整包迷藥只剩點邊角沫,才讓她隻昏睡了一會兒便醒了。
歎隻歎悔不當初,怨隻怨無瞻前顧後之眼光。
柳萱萱走至江辭身前,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輕聲道:“我雖不知你為何將我迷暈,但我相信你並無惡意。”
江辭驚愕抬頭,同她對上了眼,柳萱萱淺淺一笑,拉過江辭,走至圓桌前。兩人對立而坐。
柳萱萱支起腦袋,似自語道:“我要走了。”
江辭知曉她是在同自己說話,因而便答道:“我聽見了。”
柳萱萱微微一笑,又道:“姑娘同我家公子相熟吧?”
我家公子?
我家……
這四個字讓江辭心裡酸溜溜的,微微撇了撇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她不知該作何反應,也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輕輕一笑,道:“萱萱姐為什麽會這樣問?你同他……是什麽關系啊?”
“上下級的關系。”
柳萱萱的手捏成蘭花狀,兩指似花瓣般,輕撚手帕,掩唇一笑,眼波流轉,顧盼生姿,其貌比先前更華美幾分,其聲比先前更婉轉幾許,至少在江辭看來是如此。
是這樣嗎……
江辭略略點頭。
“其實我未完全睡熟,”柳萱萱看了江辭一眼,眼神自她略微窒凝的面龐延掃至一直靜立在一側的鳩杖上,而後又收了回來。“我有聽見公子敲門時你慌亂的腳步聲了。”
待她將話全脫出口後,江辭反而松了口氣,一顆提起的心算是又落回了實處。全賴得她有顆謹小慎微的心,便是她睡著了,也需得打著口語說話。
若是不然,怕是又得陷入迷霧深淵了。這才剛消除的閑隙可不能再卷土重來了,她可不想再犯一回險了。
江辭彎唇淺笑,道:“我同他並不相熟。我之所以慌亂,不過是以為家中長者又派人來捉我罷了。時間長了,都形成反射弧了。”
見柳萱萱面色微凝,江辭還以為她聽不懂“反射弧”是何意,遂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鮮少得以外出,多半是偷溜出來的。因此家中長者總是派人來捉我,我躲習慣了,一聽見敲門聲便以為他們又派人來捉我了。”
“是嗎?”柳萱萱又是一笑。
“自然。”江辭四五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你明天還會來嗎?”柳萱萱出神地望著江辭敲擊著桌面的手。
明天……應該是不會來了。她來這便是來搗亂的,可看這情景,分明不需要她搗什麽亂,這局面已經夠亂了。
況那沈若也不是好糊弄的,答應了她一次,又怎會再答應她第二次。
便是真的答應了,
她的腿也不答應啊。 江辭搖了搖頭。
柳萱萱的眸子漫上一層霧蒙蒙的灰色,輕輕絞了絞手帕,不死心地開口問道:“為什麽?是出門比較困難嗎?那不然你告訴我你住在哪裡,我來日去找你……”
說及此時,柳萱萱忽似失魂般搖了搖頭,喃喃道:“應該是找不到的……”
江辭有些發懵,怔怔地看著她,“萱萱姐……你怎麽了?”
柳萱萱這才恍然抬起頭來,看著江辭,笑了笑,道:“失禮了。”
江辭搖了搖頭,道:“你若是不舒服便去歇息吧,我也該回去了。”時間雖然還充足,可她卻沒有再在此停留的必要了。宛春指不定也快要醒了,若她醒來發現自己不在了,那可就壞事了。
見江辭要走,柳萱萱趕忙拉住她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江辭看著她,窺見她眼底複雜的情緒,其中似有一絲希冀,還有幾分莫名地曖昧之意。江辭看得面上發愣,心裡發懵。
為何這柳萱萱總是執著於她呢?
來這裡一個多月了,她也隻接觸過幾個女子罷,其余則全是男子,她自問不曾見過她,為何這柳萱萱卻是一副同她做了幾百年朋友的樣子。
再看那柳萱萱一副真誠的模樣,若是欺騙了她……雖不知會怎樣,但江辭卻不想對她說謊。
她看得出,柳萱萱人很好,待她也算真誠。
可若是告訴她真名,豈不是就暴露了身份?
唔……又怎會暴露身份呢,是她想多了。
她江辭又不是什麽有名之輩,隻一介丫鬟罷,若非要再攀上些什麽高貴的名頭,那便是“王爺的貼身丫鬟”了,可這等身份是萬萬不足作以旁人的談資的。
雖然沈若同柳萱萱相熟,但她江辭於沈若而言卻也不是什麽重要之人,佳人在側,他又怎會不解風情地提及旁的女子呢。
江辭再看了一眼柳萱萱,長籲了一口氣,開口道:“江辭,江是‘過江千尺浪’的江,辭……辭是“辭君水雲間’的辭。”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柳萱萱’,‘紅萱露滴鵲驚林’的萱。”柳萱萱笑道,意味深長。
江辭拿起鳩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歎道:“有緣再見。”一語撂下,果斷轉身,大步離去。
江辭走得太過決絕,以至於忘了關門。
柳萱萱怔怔地望著江辭離去的背影,待江辭完全脫離她視線所及之處時,她才緩緩收回目光。
起身將門關上後,她走到江辭方才坐著的地方,緩緩坐下,抬起頭,透過那微敞的窗扉,怔怔地望著對面。
江辭前番猜對了大半,卻猜錯了一些。
她從來不羨慕柳涔涔,她羨慕的,是上官步銘……
……
張淵在沈若提步離開後不久也追隨著飄了出來。
好在沈若走得並不算快,張淵飛出來時他也剛好走到樓下。張淵一路隨著他。
隨他走到後門,隨他登上馬車,隨他並坐一排。
馬車一路疾馳,不過片刻,便停了下來。
張淵本以為是回到王府了,不想探頭去看,見到的卻又是另一番天地。定眼瞧了瞧,這樓宇頗有些眼熟,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腦袋都快想炸了,張淵也捋不出個頭緒,後來便索性不想了,隻當是這幾日跑業務跑得太過繁忙了些,見到的房子也多了些,因而便有些記串了。
本以為這車便就此停下了,張淵都打算下車了,不想又給啟程了,張淵隻得乖乖坐好。
張淵杵著腦袋,百無聊賴。左顧右盼間忽的瞥見沈若放大的臉,順著他的低垂的眼延展視線,瞥見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看書,張淵心底立時便躥上一個歹念。
張淵飄至沈若側邊,蹲下身,鼓足了氣,對著沈若手中的卷紙吹了起來。
忽如其來的一陣妖風,將沈若手中還未作冊的卷紙吹得四下亂飛,沈若眉頭微蹙,偏過頭,看著紋絲不動的窗簾,深思起來。
張淵看著沈若苦瓜似的臉,不禁捂嘴吃吃笑了起來,眼見著那些卷紙就要落地,張淵趕緊又加了把火,再次鼓起將它們吹起。
沈若皺著眉頭,看了看似有生命般在半空中狂舞的紙張,又看了看似石頭般紋絲不動的窗簾,心中的猜想又得到了幾分驗證。
沈若抬頭,目光隨紙而動,他已瞧出這些紙的不尋常,似有人在一旁暗暗操作一般,忽上忽下, 忽左忽右。
當最後一張卷紙落地,沈若的目光至那卷紙延伸而上,最後死死地定在了張淵的身上。
玩累了的張淵將將轉頭,便瞥見了沈若似鷹鷲一般銳利的眼神,恍惚間竟覺自己已赤裸裸暴露於他的眼前。
張淵戰戰兢兢地抬手,試探著在沈若眼前晃了晃。沈若仍是死死地盯著他,不過仔細看來,那眼神似穿透了他,並沒有焦點,只是鎖定了一個方向罷。
張淵又惴惴然挪上前,再次晃了晃手。
感到有一陣輕微的風自他面上拂過,沈若收回目光,定眼望了望前方,抬手虛空一摸。
此番舉動將張淵嚇了個半死,驚得張淵連連退後,跌出馬車外。
張淵茫然地立在小路中央,摸了摸胸口,雖感不到心臟的跳動,但張淵覺得,若是他還活著,這顆心起碼跳得比江辭動心那刻還要烈上需多。
緩了緩神,張淵又飛上車去,沈若已經將卷紙全都撿好了,端正擺好靜放一旁,上面還壓著不知從哪撿來的硬木塊。
張淵撇了撇嘴,安安靜靜地飛至一旁,小心坐下,不敢再妄動。
屁股剛一挨著座位,馬車便停下了,沈若起身,朝外走去。張淵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前面那棟樓宇他或許不識,但眼前這個小鋪他卻是熟悉得不得了的。雖是後門,他卻一眼就辨出了這就是江辭買衣服換鳩杖的那間小鋪!
他雖迷迷糊糊不記路,但他能識得人啊。此時那個先前幫江辭殷殷切切尋鳩杖的小夥計正端站在後門處,笑吟吟地迎沈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