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季川見沈默長拜不起，終究是師兄弟一場，他心下一軟，歎道:“師兄起來吧，這弟子我收了便是。”

　“多謝師弟！”

　沈默聞言，長身再拜。

　“師兄這是何苦。”

　陳季川見沈默天驕遲暮，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人活一世，總要有牽掛，有延續，如此才不枉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陳季川覺得悲涼，但沈默甘之如飴。

　陳季川不去多說，不過他既然收了徒，哪怕身處蠻荒，也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他衝沈默跟塵雨道姑說道:“待這孩子長到十歲，我會派人來接，親自教他。等到他二十歲，再將他送回金風山海。往後每隔十年，都會帶他出去一次。若師兄答應，這弟子我便收下。若舍不得，那便作罷。”

　“既拜師弟為師，自是聽從師命。”

　沈默自無不應。

　這般說好，氣氛稍稍緩和。又有塵雨道姑在旁說話，方才略顯‘逼宮’的一點不愉快很快過去。

　聊了片刻。

　陳季川正待告辭離去，沈默卻又將他叫住，“今日為兄唐突，萬請師弟莫要怪罪。”

　“師兄言重。”

　陳季川還不至於將這點事記掛在心。

　沈默沒多說，只是從袖中取出一盞玉石燈檠，青光熒熒，火光神焰似要離燈而起。

　【仙器:乾天火靈燈】

　【品級:一階】

　【說明:火系仙器，內中蘊藏‘乾天靈火’，能破諸般邪法瘴氣，兼可禁錮神魂根本，等閑難以脫身。】

　……

　乾天火靈燈！

　這正是沈默早年間在外行走得來的一宗仙器，威能不小。沈默修的是火焰大道，又有火系仙器在手，本就是一元道門中衝擊天梯境第一的真仙種子。

　他也確實在大衍勝會中展露，大放異彩，接連挫敗諸多強敵。

　但可惜世間天驕不勝數，強中更有強中手。

　即使有神通。

　即使有仙器。

　即使出身道門正統。

　與沈默這樣出身、這樣實力的道門上仙也有幾位。

　但最終拿下天梯境第一，借助‘大衍棋盤’的悟道機緣一舉證道的，卻是一位散修。

　盡管如此。

　‘乾天火靈燈’畢竟是仙器，價值不用多說。

　“師兄這是何意?”

　陳季川看著推至跟前的靈燈，眉頭微皺。

　“師弟莫急。”

　“我知道師弟未必看得上我這仙器，但我大限將至，而塵雨不過是普通上仙，持仙器無疑是招禍之舉。因此這靈燈無處去，只能贈予師弟。我擔心師弟不受，又擔心師弟惱怒，因此一直等到現在才贈出，師弟當知為兄心意不假。”

　沈默言辭懇切。

　的確。

　若是一般人，他早早拿出仙器，再請人收徒，大半是無往不利。

　但對他這師弟卻不行。

　這是公認的真仙種子，既然想要孩子拜他為師，就不能先拿出仙器，否則必定一切皆休。

　不過拜師後便無虞。

　誠如他所言，他時日無多，用不上這盞‘乾天火靈燈’。而塵雨道姑實力稀松，也保不住這宗仙器。

　孩兒更是尚未出世。

　哪怕千年後，他那孩兒能修成上仙，也不過是尋常四階，同樣保不住仙器。

　既如此，唯有贈予陳季川。剛好他要前往蠻荒，凶險莫測，有這宗仙器在手，又可以多一項克敵製勝的手段。

　“也罷。”

　“此燈我且收著，待日後我那徒兒修成上仙四境，再交還與他。”

　陳季川見沈默掏心掏肺，倒是不好直接拒絕。索性將仙器收下，等到那弟子日後修行有成，再還回去就是。

　“單憑師弟安排。”

　沈默一概不管。

　托妻獻子贈仙器。

　沈默再無心事，這才讓陳季川離去。

　……

　自沈默洞府中回轉。

　陳季川不由的感慨。

　巍巍道門，珍寶幾多。

　如沈默這樣的，如果能有頂尖的悟道仙藥，比如‘通合仙果’，或是更高一等的悟道寶物，未必沒有機會證道。

　但這些珍寶對真仙修行都有極大助益，真仙尚不夠用，怎會隨意賜給不知能否證道的上仙弟子。

　對於一元道門而言，門中天驕匯聚，每一個時代，如沈默這樣的巔峰上仙都有不少。一個個時代下來，這樣的弟子太多了。

　若無規矩。

　若不節製。

　哪怕有再多的珍寶也不夠揮霍。

　這是道門的底蘊之一，唯有為道門立下大功，功勳卓著，才有資格得到。

　沈默顯然無大功在身，得不到悟道珍寶。

　“但是對我來說，立功不難。”

　陳季川心中有盤算，不急在一時。

　……

　闖過十二峰。

　陳季川馬不停蹄，又向道門申請前往蠻荒開辟道院。

　此事宜早不宜遲。

　至於剛剛收下的那個還未出世的弟子，到時候等到他十歲時，再派遣一分身前來，帶他出山門修行即可。

　陳季川收弟子首重心性。

　這還未出世的孩子，沒法要求他有什麽心性。陳季川又擔心沈默跟塵雨道姑老來得子，太過溺愛，以至於寵壞了他這個大弟子。

　因此不辭辛勞，也要親自教導。

　此事暫時無須太過操心，陳季川申請後就在洞府中靜靜等待。

　兩月後。

　道門通過申請，賜下一應布陣材料，道院章程。

　又指定此去蠻荒的具體區域。

　“出發！”

　陳季川喚上卜隱、雪谷，三人便靜悄悄出了金風山海。

　……

　神州浩瀚。

　陸有五洲，海分四域。

　一元道門便雄踞東洲。

　而東洲同樣浩瀚，當中有無盡的山川，有無數的國度。哪怕到現在，一元道門也只是佔據了東洲的西部疆域。

　在北疆、在東疆、在南疆，依舊有一元道門尚未觸及、未及教化的大片疆域。

　其稱作‘蠻荒’。

　這一日。

　陳季川與卜隱、雪谷一同，三人離開金風山海，直奔南疆蠻荒而去。

　途中。

　幾人交談。

　“道門真仙丈量東洲，將無邊疆域分成一個個小域，以一座座道院鎮壓、教化。”

　“如師弟出身的東歧道院，就在東疆的‘東歧域’中。”

　“不過那裡眼下已經是道門腹地，距離東疆蠻荒很遠，中間還隔著許多年來開辟的近千個疆域。妖魔少見，算是安穩。”

　卜隱修行歲月長，見多識廣，曾行走東洲，見識過一處處地域，知道腹地的道院跟靠近蠻荒的道院轄域的不同。

　雪谷也有感觸:“我在北疆蠻荒中開辟道院，那裡人跡少至，群山間多有瘴氣，又多妖魔。我等道門真傳去了，一不佔地利，二不佔人和，真是步步艱辛。”

　她當初在北疆，前前後後用了一千三百年才將道院成功開辟。

　這期間遇到的種種難處簡直說也說不盡。

　但正是雪谷，正是他們這樣的一位位道門真傳、道門首席，他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孤身一人，深入蠻荒中，在種種不利條件下，開辟出一座座道院，教化蠻荒，才有如今道門四萬九千四百四十四座道院的局面。

　一代代道門弟子不斷開拓，不斷努力，不斷犧牲，才有一元道門如今雄踞東洲的格局。

　開拓。

　進取。

　犧牲。

　現如今這些依舊還在繼續。哪怕將來東洲全境肅清，妖魔絕跡，亦還有東洲之外，還有無盡海域。

　道無止盡。

　一元道門的開拓跟進取同樣沒有盡頭。

　而他們這次要去的，則是南疆白鳩域。

　“我道門真仙劃定東洲各疆域，這白鳩域位於南疆蠻荒中，因早年間有一頭真仙級別的白鳩老妖盤踞，曾一口吞下八十萬裡山川，凶名赫赫，故此以‘白鳩域’命名這處疆域。”

　陳季川與卜隱、雪谷一路聊著，徑直往南疆趕去。一元道門在一座座道院都設有傳送陣，將四萬多座道院與金風山海勾連起來。陳季川當初晉升化神，就是通過傳送陣去到的金風山海。

　但很可惜，因為建造成本跟難度的關系，這些傳送陣的品級不算高，穩固程度有限，最多只能傳送三階修士，無法承載四階上仙。

　因此石澤、陳季川當初修成上仙回到東歧道院，都是自己趕路。

　這一次去蠻荒開辟道院也是一樣。

　“金風山海距離南疆白鳩域，途中要經過三百六十七個道域，八百九十四個荒域，距離五百四十億裡。單靠上仙飛遁，將近五十年才能趕到。”

　道門統禦下，並非每一處疆域都有道院。

　那樣開拓太慢。

　一般是間隔兩三個疆域，建立一座道院。

　道門弟子習慣將建有道院的疆域，稱作‘道域’。將未有道院的但在道門轄內的疆域，稱作‘荒域’。

　金風山海在東洲西疆，往南疆去，中間有千多個疆域。

　每一個疆域縱橫三四萬千裡。

　疆域極大。

　路途極遠。

　沒有傳送陣，全靠兩條路，四階上仙也難在有生之年跑遍東洲。

　好在有法寶飛舟代步。

　“我這‘星宿飛舟’是仙庭所出，駕馭飛舟，可借助天上星宿之力飛跡，大約四年就可以抵達白鳩域。”

　卜隱駕馭飛舟，星光點點，外部景象飛速閃爍，正在高速行進。

　仙家手段，不可思議。

　這‘星宿飛舟’在仙庭的系列飛舟中還稱不上頂尖。據說有帝君級飛舟，能朝遊北海暮蒼梧，一日遊遍五洲。亦有天馬，能踏星河，沐天光，上等天馬的速度亦不輸飛舟。

　道門也有飛舟、仙鶴。

　陳季川與雪谷用的都是一元道門煉製的四階飛舟，但速度比起卜隱的‘星宿飛舟’要慢上不少。這時自然就不拿出來，跟著蹭卜隱的飛舟即可。

　趕日月，趁星光。

　飛舟載著三人，直奔南疆。

　……

　南疆。

　白鳩域。

　這裡已是蠻荒當中，其地縱橫四千萬裡。哪怕是正常的四境巔峰上仙，想要飛躍‘白鳩域’，也要十日夜。

　縱橫四千萬裡的大地上，山川縱橫，平原、盆地、峽谷，各種地貌都有。

　但這裡最多的還是山嶽。

　山脈連綿，群山起伏。

　當中有山清水秀的地帶，更多的則是毒瘴叢生，妖魔盤踞的惡山惡水。

　最顯眼的還是一處方圓八十萬裡的湖泊。

　此湖名曰‘白鳩湖’，正是當年白鳩老妖一口吞下八十萬裡山川後化成。

　歲月衍化。

　現如今白鳩湖中多妖孽，最善興風作浪。

　“白鳩湖。”

　陳季川三人到來，遠遠看一眼白鳩湖。水域凶險遠勝陸上山中，不急探索。

　卜隱跟雪谷都有經驗:“不忙定下道院山門，我們花點時間，將這‘白鳩域’仔細走上一圈，對這裡頭的妖魔摸個底，然後再決定將山門放在何處不遲。”

　磨刀不誤砍柴工。

　白鳩域廣袤，當中藏著不知多少妖魔，也不知其間又有多少強橫妖魔。

　這些都要弄清楚。以免剛剛開始建造山門，就被強勁妖魔打上門來，白白費了苦功。

　“好。”

　陳季川點頭，聽從二人的意見。

　不過隨著他們在白鳩域中走動，卜隱跟雪谷心下都有些古怪。

　再又撲空一處後，雪谷費解道:“這白鳩域什麽情況?一個個妖王都不在自家洞府待著，都跑哪去了?”

　他們已經來到白鳩域大半個月。

　這期間，他們通過一些小妖小魔，打聽出不少妖王的地盤。然後一一上門，想要探探這些擁有四階實力的妖王的底細。

　可是一處撲空，兩處撲空。

　大半月下來，三人走過七處妖王地盤，這些妖王卻全都不在。

　有些詭異。

　令人費解。

　“可能是結伴出去了。”

　陳季川在旁猜測道。

　“結伴?”

　“外出?”

　卜隱跟雪谷對視一眼，搖頭道:“如果真是有什麽緣由將他們引走，導致白鳩域妖王出走，這倒是好事。但就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怕這裡面有陰謀。

　畢竟你剛來‘白鳩域’，要開辟道院，正好這裡的妖王就都出走，給你騰地?

　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先不管。”

　“沒有妖王搗亂不是更好?我們趕緊把白鳩域掃一遍，到時候抓個妖王問問就什麽都清楚了。要是真的有什麽事情讓這些妖王在外耽擱了，那就最好，我們趁機才好布置山門。”

　陳季川建議道。

　卜隱、雪谷二人心中有些不安，但這大好機會的確不容錯過，於是點頭，加快了掃察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