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可是一個餿主意,你知道從海上到信度河口有多遠嗎?從信度河口到罽賓又有多遠嗎?”
秦琅手指蘸酒,在桌面上隨手寫了一副地圖。
“從信度河口到罽賓都城,起碼三千裡。這一路雖說沿大河而進,較為平坦,但是從罽賓往西去吐火羅諸國,便要翻越大雪山,那可就不好走了。”
“而從信度河口往東去,就算到如今我大唐新征服的驃國南面海港,也至少一萬二千裡海路,從驃南到我秦家南洋的獅港,也還有近五千裡海路。而獅港到交州,還有五千多裡。”
一群前宰相們,手端著酒杯,都低頭去瞧秦琅隨手畫在桌面上的那副海圖,很簡單的幾筆勾勒,但卻很形像。
“這從海上到信度河口,得繞上很大一個圈子啊。”
“從洛陽沿絲路到吐火羅,也就一萬來裡,這從海上,居然要兩萬五千多裡?多了一倍的路?”
薛元超卻盯著那副簡略的海圖,“原來獅港在這個位置啊,這室利佛逝和狼牙修、盤盤倒真如同南洋的兩扇門戶啊,獅港卻又恰守在這東門口,好位置。”
盧承慶則望著交州南面的林邑、真臘兩國的地圖,“林邑國怎麽這麽狹長,狹長的跟一隻蚯蚓似的,這真臘有這麽大?還有這天竺,怎麽感覺比大唐還大?”
秦琅雖然是隨手一副,但形狀和比例都還是比較寫實的。
中南半島和天竺次大陸本來就很大,大唐這幾十年在南面也是開疆拓地無數,尤其是新征服了驃越,接著又滅了阿拉乾和小婆羅門,接連打通了兩條出海口。
但在東面,真臘和林邑兩國也確實還很堅挺,再加上馬來半島上的盤盤、狼牙修,以及其它一堆真臘等的小附屬國,看著就感覺很大。
不過論實力,真臘也就比驃越強上一點而已,只不過高山叢林限制了唐軍的腳步罷了。
“兩萬五千裡,從海上遠征,確實有些不太靠譜。”
上次唐軍水師海上遠征驃國,從林邑的峴港租界軍港出發,也還足有八千多裡,這還是秦琅在南洋獅港集結了一支艦隊,先攻佔了驃越兩藩國,給水師開了路,又準備了補給,這才讓水師無後顧之憂的遠航八千多裡趕到驃國。
現在要翻三倍距離去信度河口,還要再趕幾千裡北上去打罽賓,甚至還要翻越開泊爾山口,越過大雪山去征服吐火羅諸國,還可能面臨著大食人的阻擊,面臨粟特人的增援,這種遠征,就有送死的味道了。
沒有接應,沒有補給,這千裡送人頭麽。
就算穿越兩萬五千裡海路,趕到信度河口,但距離木鹿或是大宛軍鎮,依然還有五六千裡,中間隔著吐火羅諸國、粟特諸國,還有大食帝國的軍團,這不是送死是什麽。
“我對蘇定方還是很有信心的,靜侯佳音好了。”秦琅道。
如今整個西域都叛亂了,而大食又與西域諸蕃勾結東進,唐軍的波斯疾陵城、木鹿軍鎮、大宛軍鎮,都已經深陷重圍,就連東北邊的碎葉、弓月也是被突騎施、葛邏祿人包圍的。
如果他是蘇定方奉旨出征西域,面對著這副局勢,也只能是穩扎穩打,大宛、木鹿、疾陵城這三個據點只能暫時不管,撐不撐的住全靠他們自己。
必須得先解救碎葉和伊麗,只能先在七河流域跟突騎施與葛邏祿人打一場硬戰,如果能在昭武粟特人和吐火羅人、大食人增援前,滅掉他們或是重創他們,那麽西域局勢就算打開了。
接著才能進軍河中地區,一路打回去。
這第一戰,必須得重創突騎施人,蘇定方壓力不小,遲遲沒有消息傳回,估計就是還沒有找到戰機。
畢竟突騎施三部實力很強,而現在他們還能號令其它突厥部眾,不能尋找到合適的戰機,輕易出戰,反可能被牽著鼻子走。
畢竟突騎施他們是遊牧部族,以騎兵機動性見長,一擊不中,再擊就難了。
“我擔心這個時候天山南北的龜茲於闐等諸地也有可能出現叛亂啊,若真發生大規模叛亂,到時蘇帥只怕是會焦頭爛額。”
李義府的這種擔憂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於闐龜茲等原來也是被大唐武力征服的,雖然這些年平安無事,可一旦有機會,那些人也未必不想賭一把。
······
秦琅一路南下,經揚州蘇州抵達了杭州,就在他們即將換乘海船出海時,終於收到了西域的最新戰報。
“剛從洛陽快馬送來的。”孝安把一份最新的戰報遞給秦琅,加了一句,“捷報。”
秦琅眉毛揚了揚,臉上也終於有了些喜色,雖然他已經離開洛陽,但依然希望朝廷西征勝利。
迫不急待翻開信。
果然是捷報。
話說蘇定方和秦俊掛帥領兵西征,調集了隴右關中,朔方河東以及漠北並河西、西域的眾多漢蕃步騎,總共抽調的漢蕃步騎多達三十萬大軍。
不過這些大軍分為數支調往西域。
就在秦俊越過玉門關,抵達高昌的時候,西域諸國也早聽聞了唐軍大舉來征討,於是西突厥諸部以及粟特諸國都很畏懼,紛紛加緊聯絡密謀,他們一面大肆征調兵馬準備迎戰,一面派人去找大食的新任呼羅珊總督,請求大食人出兵進入河中,甚至是前來七河趕走唐軍。
做為回報,吐火羅、昭武九國、以及突騎施等西突厥各部,都表示願意向大食哈裡發稱臣進貢,成為大食的附屬國。
面對這麽好的條件,新任的大食呼羅珊總督賽義德率領呼羅珊軍團東進,吐火羅葉護也征召諸王公組建聯軍東進,昭武粟特各國更是積極奔走。
在七河地區,突騎施和葛邏祿動員諸部,準備在天山鷹娑川伏擊唐軍,同時派粟特人到龜茲於闐焉耆諸國去煽動起義,準備火燒唐軍後院。
不過這一切似乎早就已經在蘇定方的預料之中。
蘇定方率兵出庭州,在沙陀人的帶領下直接襲擊葛邏祿人的部落,劫掠他們的牛羊,擄掠他們的婦孺。
葛邏祿人見唐軍沒有走鷹娑川去七河救援碎葉和弓月兩鎮,反而跑到金山腳下去掃蕩自己的部落,頓時坐不住了,不顧突騎施部的烏質勒的勸阻,帶兵回援部落。
結果他們在遏索山下的白楊河谷遭遇到了埋伏於此的秦俊。
一心趕著回去救援部落族人的葛邏祿軍不曾想到,秦俊早就帶著精銳唐軍埋伏於此。
不大的河谷裡,唐軍四面埋伏。
等葛邏祿人進入埋伏圈後,副先鋒蕭嗣業當先殺出,堵住了葛邏祿人的退路,然後先鋒薛仁貴堵住前隊。
鑼鼓喧囂之中,秦俊帶著兵馬從兩側山上殺下。
架設在兩側山上的神機炮、投石砲車、三弓床子弩等重型武器,也是猛烈的向著密集的葛邏祿人傾泄著。
無數的弓弩手也都居高臨下的密集覆蓋葛邏祿人。
狹窄的地形,讓葛邏祿人十分密集,進不能進,退不能退,被唐軍衝成數截,然後還要遭受四面八方的箭矢炮石的打擊。
這場伏擊非常的成功。
血戰一天,三萬葛邏祿騎兵,幾乎全軍盡沒,死傷大半,余者也沒逃出,都做了俘虜。
而第一次指揮如此大戰,就取得大捷的秦俊,戰後下達了一個狠辣的命令,一個俘虜不要,全部斬殺於遏索嶺下。
戰後,血染白楊河,無數的屍體甚至把河道都給堵住了,形成了一個堰塞湖,湖水盡赤。
被唐軍記錄為血湖。
血湖之戰,副帥秦俊以兩萬步騎伏擊三萬葛邏祿精騎,以傷亡千余的代價,全殲三萬葛邏祿精騎。
這一戰,蘇定方料敵先機,識破敵人圍弓月、碎葉軍鎮,誘唐軍來援,然後派出了六萬精銳輕騎埋伏於鷹娑川,準備伏擊唐軍。
結果蘇定方根本不上當,反而奔襲葛邏祿部,做出全軍掃蕩的假像,逼的葛邏祿人回援,結果自己卻中了伏擊。
而初次擔任統兵重任的秦俊,也向眾人展示了他的武功,這位在呂宋做了十幾年管軍大將的武安郡王,不負蘇定方的重任,完美的完成了任務。此戰雖然有薛仁貴和蕭嗣業兩大將輔佐,但依然掩飾不了他的功績。
血湖大捷後,秦俊率部急行軍,又繞到了鷹娑嶺突騎施人的後面,然後故意透露了葛邏祿人全軍覆沒於血湖的消息,仍在鷹娑嶺南埋伏的突騎施三萬騎,聽到這個消息後,不敢再獨自留在那裡,於是趕緊撤退,想退回到伊麗河谷的弓月城,與圍困大唐伊麗軍鎮的其它人馬匯合。
然後又是一場伏擊。
車嶺,秦俊張網以待,急忙撤兵的突騎施人再次被秦俊伏擊於險要狹窄的山谷之中,唐軍堵住兩頭,然後騎兵衝殺,弩炮齊發。
突騎施人比葛邏祿人勇猛,但這狹窄的地形根本沒有給他們發揮的余地,他們人擠著人,馬挨著馬,跑不動散不開,空有精銳的騎射本領,但最後也只是成了擠成一團的活靶子。
尤其是唐軍的床弩,兒臂粗的弩槍,一弩就能連人帶馬串上一串,而那些射石神機炮,看著粗笨,但那巨大的敞開,通過火射卻能把大顆石彈射入密集的人群中,每一發都能帶走一排。
這完全就是屠殺。
秦俊仍然是不留活口,不要俘虜。
三天后,兩次伏擊,殲滅了葛邏祿和突騎施六萬精騎的秦俊,進入伊麗河谷平原,數天后,蘇定方領軍前來匯合,他在葛邏祿人的部落草原上縱橫掃蕩,擊破數百個大小部落,劫掠了無數牛羊。
當兩軍會師後出現在了伊麗軍鎮外時,伊麗軍鎮下的數萬突厥人都還不敢相信那六萬精騎的覆沒。
五萬唐軍與八萬突厥騎兵在伊麗軍鎮外的草原上展開對決,被圍困在城中許久的伊麗鎮將士,以及城中的子弟、土團、城傍等,雖然疲憊萬分,傷亡慘重,但仍然召集所有能戰的人,毅然殺出城來支援城外的唐軍。
蘇定方、秦俊、薛仁貴、蕭嗣業,四大名將中,有三位樞密院執政,還有一位前執政,來援的五萬唐軍,也都是最精銳的關隴河西朔方西域的老府兵。
明明是五萬對八方,但唐軍卻打出了一往無前的氣勢,硬是讓他們打出了五十萬對八萬的感覺。
一波接一波浪潮般的攻勢,突厥人開始還很猛,但雙方交戰了不到半天,突厥人就撐不住這等攻勢了。
唐軍完全就是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氣勢,尤其是城裡殺出來的伊麗軍鎮的人馬,更是亡命的打法。
從早上打到午後,突厥人崩潰了,開始想脫離戰鬥。
可唐軍哪肯讓他們如意,緊咬不放。
最終突厥人崩潰了,沒有人想跟這些瘋子一樣的唐軍死纏不休,他們隻想退下去歇口氣,或者說不想做這種無謂的傷亡。
突厥各部四散奔逃,伊麗軍鎮解圍。
解救了伊麗軍鎮後,唐軍趁勢進軍碎葉,追著突厥敗兵一路就殺到了碎葉,沿途屍橫遍野。
在碎葉城下,蘇定方和秦俊依然是先前那種打法,反正就是不知疲憊不懼傷亡的猛攻,一波接一波的狂攻不止,最後打的突厥人狼狽撤退。
碎葉鎮解圍。
而此時昭武、吐火羅人以及大食呼羅珊軍團,卻還在河中。
等聽到突厥人慘敗的訊息時,他們的前鋒哨探還剛到了真珠河南岸。
“大伯還真是猛!”孝安大讚道。
秦琅呵呵一笑,伸手彈了彈這捷報,這幾仗確實打出了唐軍的威風,也一舉扭舉了先前不利的西域局勢。
如今伊麗、碎葉兩大重要軍鎮解圍,秦理也趁勢抵達夷播海東面的多坦嶺下,正著手建立清海軍鎮,以進一步穩固大唐在天山以北地區的控制力,繼續打散突騎施和葛邏祿之間的聯系。
不過經此兩戰後,突騎施人已經損失了超過五萬騎,葛邏祿人也好不到哪去,被伏擊殲滅了三萬,蘇定方奔襲後方,斬殺俘虜他們男女老少一萬多,在伊麗和碎葉城下,又殺了他們近萬。
兩大強部,一下子折損了十萬,已經是傷筋動骨了。
眼下唐軍局勢逆轉。
而大食與昭武粟特、吐火羅聯軍十萬,屯於碎葉以西千泉山脈的西邊山腳下怛羅斯,後面就是粟特人的石國和康國等。
大唐的大宛軍鎮和木鹿軍鎮,也都還在他們的後方包圍之中。
蘇定方秦俊他們要解大宛、木鹿之圍,就必須還得跟他們大戰,雙方相隔七百裡,但肯定會有一場惡戰。
是大食西域聯軍東進,繼續圍攻碎葉城,還是唐軍西進,反攻怛羅斯,暫時還未可知。
不過局勢已經好轉,而且蘇定方也得到消息,大宛軍鎮和木鹿軍鎮,都還在唐軍手中,並未失陷。
“也許此刻大伯他們已經趁勝追擊,攻破怛羅斯,盡殲十萬叛軍了。”孝安有些興奮的道。
秦琅卻放下捷報,“如果是我,會先穩固碎葉、伊麗,同時加緊築建清海城,一邊加緊分兵掃蕩被重創的突騎施和葛邏祿諸部,把他們從伊麗碎葉所在的七河流域,趕到千泉山以西去。”
大宛和木鹿雖還在敵人包圍之中,但既然還沒失守,也就不急於一時,敵人聯軍已經過來了,那麽就要慎重。
與其大戰之後繼續西進去打怛羅斯,倒不如穩守碎葉城,先來波以逸待勞,以守待攻。
穩一波先,休整一下再戰,總是不會錯的。
千泉山以南,正是天山和蔥嶺的險惡山區,主動進攻的話不好打,倒不如以攻待守,先守一波先。
“聽說現在大伯得了個名號,稱他小人屠。”
秦琅聽了無奈,秦俊被稱小人屠,當然是因為秦琅當年也因為殲敵和殺俘太多而被稱為人屠。想不到秦俊也這麽嗜殺,幾仗下來就殺了十萬。
如今秦俊這個樞密副使算是坐穩了,有了這鐵錚錚的功績,誰還能再說秦俊只是運氣好,因擁立之功才封王做執政的?
怛羅斯。
秦琅想起了這個唐史上有名的地方,在西域這隻算是一個小城,因為處在天山北面的通道上,是碎葉與昭武石國的必經之路,也是碎葉通往西方可薩的必經之路上。
當初玄奘西行也曾路過此地,他的西域記裡也還有記錄。
因為是處於絲路必經之處,尤其是這些年朝廷在天山以北建立了伊麗、碎葉、大宛和木鹿四鎮後,這怛羅斯正處於碎葉與大宛之間,因此商業更加興盛。
原來的一座小城,如今是城周九裡,諸胡雜居,城中常住人口就有一萬多,在西域來說,這已經算是一座大城了,更何況四方商旅雲集,貨物中轉繁忙。
另一個時空,大唐天寶十年,高仙芝與大食軍交戰於此,兵敗而還。
不過如今,秦琅相信,唐軍的實力更強,勝算也更高。只要蘇定方他們能靜的住氣,不要急燥,等後方更多的援兵到來,補充物資,休息整頓後再戰,那便立於不敗之地。
“上船吧,希望等我們到了呂宋後,就能收到我唐軍再次大捷的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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