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軟筋散……你想想看,軟筋這不必說了,你瞧我現在渾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軟塌塌的……”蘇赫緩了一口氣,接著有板有眼的說道,“這羊角之名,簡直可以說是起得俗不可耐。吃過之後只要情緒激動到某種程度,就會像羊角癲犯病,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對了,我可以說句髒話麽?”
“可以吧,不過你千萬不要太激動哦……”景子貼心的提醒道。
“唔,那我盡量用比較平常的心態隨便罵一句好了……這到底是誰他嗎閑的蛋疼,弄出這麽個臭不要臉的藥啊!”
兩個人安靜的等待了片刻。
蘇赫躺在氈被裡,沒有出現任何異樣……
“怎麽樣?感覺心裡舒服些麽?”景子輕聲問道。
“不太舒服,其實我完全可以罵的更凶狠一些的……”
“不然再多罵幾句試試看?估計保持平常心,問題不大的。”景子耐心的勸解道。
“你這就不太好了……”蘇赫極為不滿的掃視她一眼,“罵髒話這種事最主要的不在於髒話本身,而是那種一往無前肆無忌憚的氣勢。保持平常心還哪裡來的氣勢,只會讓罵街這種非常豪氣的舉動變得很有些娘炮。”
轎廂其實造的頗為精細,用料和工藝都屬上乘,可還是會有冷風時不時的躥進來。
景子撥旺盆裡的炭火。
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要翻個身麽?”景子問他。
蘇赫搖搖頭。
“來,還是翻個身吧,不然躺的太久會生褥瘡的。”
蘇赫隻好任由她擺弄著自己。
景子將蘇赫的腦袋側過一邊,耐心的解釋道,“其實這羊角軟筋散可不簡單呢,稱之為天下奇藥也不為過的。尤其這羊角散……本來吧,是大內的太醫官根據古籍殘本重新調製的聖藥呢。”
“你等等,我又有點想罵人了……這究竟是什麽狗屁太醫……”
景子實在也是憋不住,偷聲笑了,“這原本的藥效,是給需要動刀的重病者準備的。服下這藥,動刀之後身體疼到一定程度,病者就會自己昏厥過去,方便醫治……”
“不用說,這生個兒子沒批眼的太醫官顯然是沒弄對配方!”蘇赫抑製不住的搶聲道。
景子捂著嘴哧哧的笑著,“嗯,後來這失敗的藥方就被向導司收納了……不過,也只有需要從遠途帶回很重要的人犯,司裡才容許申領此藥,存量一直都很少呢,聽說這羊角軟筋散需要的藥材可精貴的。”
“你好像在笑?”蘇赫側著腦袋,趴伏著身子,看不到她的臉面,“我就不陪你笑了,笑也是一種情緒的表達,我可別表達過勁,又抽抽了……這玩意,肯定有解藥的吧……”
“羊角散的解藥司裡有的。”景子強調道,“也只有司裡有,太醫館調配的秘方,民間的醫師既然不知道方子的成分,那自然即便是神醫在世也是配不出解藥的。”
“唔,這麽看來無論如何我也只能跟你走一趟了,對吧……”蘇赫接著埋怨道,“你說說你,怎麽就不記得帶點解藥在身上?下次你可不能這樣。我這一激動就抽抽……很有損顏面的。”
“藥和解藥是分開來申領的,人犯送達之後,根據情況才可以申領解藥的。”
“根據情況……”蘇赫愕然道,“還有可能不給麽?”
“隨即就要處死的,也就不用浪費解藥了。”
“有道理。畢竟浪費本身就是極大的犯罪。
”蘇赫對此表示十分的理解,“那我現在這情形……算是人犯?” “不知道啊,估計司裡也是要上報裕親王殿下才能定奪的了。”
蘇赫默不作聲的揣摩著景子話裡的意思。
裕親王,這位大夏當朝一等一的權臣,領輔政王之位,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絕頂人物……到底為何要派人遠赴域外拿了自己?
這難道,和自己的身世有莫大的乾系?
一念到此,蘇赫強忍著腦海中翻騰的思緒……他不敢去想那些發生的過往。
父王穆松,聖僧鳩摩邏,他的師兄,他的兄弟,他的黑風寨弟兄們……蒲類,北狄,荒漠草原,生他養他的那片天地……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經離他遠去了……
此情此景,蘇赫心中只有一個執念。
他也只能緊緊抓住這唯一的執念。
令他心境平和,忘卻過往的執念……
那就是,他必須要活下去!
活下去,一切才有意義。
他已經回憶起究竟發生了什麽……老孫頭的那一刀,破了他的丹田爐鼎,他內息盡失,佛門罡氣不再……為了將他拿去京城,這景子給他下了極其陰毒的羊角軟筋散……
他已經是個廢人。
他從此只能是一個廢人……
所以哪怕苟且,他也絕不能死。
死,此刻對他而言簡直太輕松,太輕率,也太容易了。
聖僧教導過他,一個真正的人,面對選擇,從來不會去走最容易的那一條路。
死,是一種解脫。
可是他需要的,不是解脫!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聖僧說過,身陷樊籠,方能成就百煉金剛!
對此他深信不疑。
再見阿依夏,他驚喜,他慶幸,他想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他想帶她遠走高飛……然而他什麽也不能做,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他只能選擇讓她恨透了自己,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徹底忘記……
這是莫大的悲哀,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
……
蘇赫深吸了一口氣,很有禮貌,也很有風度的說道,“那我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還好吧,這本就是我的本份。”景子客氣的應承道,“算不得麻煩。”
“我這起都起不來,走都走不動,很麻煩的。所以,軟筋散的解藥,你肯定記得帶在身上了,對吧。”蘇赫盡量的謹慎措辭。
“軟筋散沒有解藥啊……不需要解藥,好像慢慢就能恢復個差不多的。”景子解釋道。
“可以請你說的準確點麽?好像,差不多……類似這樣的詞匯都是很不負責任的表達方式。”蘇赫對景子的回答不是很滿意。
“能走是肯定的,其他的……我雖然給別人用過,但也沒見過人犯後來到底什麽情況的……”景子很遺憾的說道,“不過你的丹田氣海已經被老孫頭一刀所廢……習武一途是不用再想,你就徹底死心吧,反正再怎麽恢復今後也只能做個普通人的。”
“可以麻煩你把毯子蒙在我頭上麽?”
“冷麽?那樣會很悶的。”
“沒事,我主要是想蒙在毯子裡哭一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哦。”
……
兩日之後,凌厲的北風終於追上了馬隊的腳步。
前些日那秋日的豔陽不再,隨風而至的漫天鉛雲,壓的很低。
一路之上的植被漸漸的多了起來,卻也是枝葉枯黃。
那秋葉被寒風一觸即落,隨風飄散而去。
天色將晚,一隻掉隊的孤雁在雲端哀鳴盤旋著……它似乎在猶豫著是要掙扎著向南飛去,還是就此長眠於此地。
阿依夏攙扶著將將能下地的蘇赫,幾乎是強行半拖著他,在風中……漫步。
“你能走利索點麽!”阿依夏皺著眉頭,對蘇赫拖遝的腳步很是不滿。
“好像不能吧……你看看我這副模樣……”蘇赫低頭打量著自己軟綿綿的雙腿,強忍著腹部隱隱的疼,勉力的笑道,“敢不敢讓我回去再躺會兒?”
“那怎麽可以呢!說好陪你出來走走的。再說總躺著對身體不好。”阿依夏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我似乎……看樣子還不太好,是不是?”
“沒關系啊,我拖著你也不是很費勁的,畢竟你瘦了很多……”阿依夏看著在藥力催發之下已經消瘦得幾乎脫了人形的蘇赫,一副很關心的樣子。
“那好吧……那真是讓你受累了。”
她忽然就牢牢的盯著他,沉默了許久。
“此去京城,我是要去做大夏皇帝的女人的。”
蘇赫喉頭梗了一下,腳步繼而變得更沉了些,雙腿間灌了鉛也似得已經有些拖不動了。
“我……聽說了。”他的嗓音有些啞。
“就只是這樣麽?沒有什麽別的可說的?”她側過臉來,眼瞳上已然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氣,她就這般望著他問道。
“我已經是個廢人。”要承認這一點,需要很大的勇氣,然而蘇赫此刻恐怕也只剩下這些許的勇氣,是以他很認真很負責的對她說道。
“所以,你不可能帶我走。”她的臉色一片煞白,白似玉,勝雪……她忽而又冷笑道,“就像你之前……不可能來接我走一樣。”
“恐怕,是這樣的。”蘇赫費力的點點頭,他的聲量輕得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請你……便就如此,恨我吧。”
她好似刹那間便釋然了……
“你還記得曾經說過,最喜歡看我在風中跳舞麽?”她有些歡快的回憶著。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確實說過。不過……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在春風裡,對吧……”寒風颼颼的鑽進懷中,不禁讓他打了一個冷顫。
“春風,秋風,不都是風麽!你喜歡,我就跳給你看呐。”阿依夏猛得松開了手。
松開了攙扶著他的手……
蘇赫面帶著微笑,對此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的,重重的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