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種人總是自以為很聰明……”蘇赫滿不在乎的又抹了一把嘴角,“其實你遠比你以為的要愚蠢。”
“是麽……”郭俊儀複又笑了。
“你比他蠢。”蘇赫指了指張得水,“你才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按密令行事?”蘇赫衝郭俊儀搖了搖頭,“我隻問你,既然按密令行事,掌圖左使,叫許什麽的那位,為何要趕來此地?他是在京城裡呆著閑著無聊?還是壓根沒事兒做?”
郭俊儀不由得眉頭皺起。
“所以說,這位許左使,想必壓根就不認為隻憑你們幾個能拿下林靜姿,自然也就殺不了我。所以他得親自來,當然這是往好裡想……”蘇赫接著分析道。
“往壞裡想呢?”張得水聽得很認真,不由得開口問道。
“很簡單,方才你的直覺就很準!”蘇赫衝張得水讚許道,“許左使明顯便是來擦屁顧的,而你們就是要被擦掉的那一坨東西。”
“我自有密令在此!”郭俊儀似乎根本不為所動,但他還是摸了摸胸口,那道密令所在的位置。
“所以說你蠢,什麽叫密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才是密令……你都死了,哪裡還有什麽密令?!”
“誰要你生,誰要你死……甚至於輿圖處本部有些什麽變故,發出這前後相悖的密令,本就與我毫無乾系。按令行事,便是我輿圖衛的本份。”郭俊儀朗聲說道。
“窮酸秀才,在這區區北府屈尊這兒久,你就不想憑借這次機會得獲大功一件?你怕是要拚個魚死網破,甚至北府的人都替你當了墊背的,你也要殺掉林右使與我,然後潛入京中直接上報,是也不是?!哪管他下令的誰,下密令的又是誰,魚與熊掌你只要抱定一個,也好過埋沒在這邊陲之地的安西……”話音方落,蘇赫便再次倒飛了出去。
這一回,他尚未爬起身來,就低頭嘔出一口血。
郭俊儀此時已經面露殺機,再無其他任何的掩飾。他也無需再掩飾,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與將死之人說這許多廢話。
……
“說的好……”李彩鳳臉色煞白的委身在椅凳上,勉力的維系著自己的身形不倒,她胸前的那一灘血色愈發的深重了,“黑風,我不知道你是蒲類王穆松的兒子……戰驚濤,也從來沒跟我提過黑風盜與蒲類王庭之間的關系……所以,蒲類這回……”
“戰驚濤?”郭俊儀聞聲略一思量,“從前那個拐子馬山寨的大當家的?”
蘇赫擺了擺手,“這不怪你。”
“你身為輿圖處主事,竟然私下通匪?”郭俊儀猛的瞪向李彩鳳,恨很的說道。
卻不搭理他,李彩鳳歎了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全家上下也只剩我與這位表弟……他跟我說過,算是欠下你好幾條命……沒辦法,我實力不濟,這能不能就算替他還上一條命給你……”
“陣戰廝殺刀箭無眼,我與戰兄本就是托付生死的兄弟,根本談不上誰欠誰的。”
“哈哈……”郭俊儀不禁大笑不止,“今日就是爾等死期,就別假惺惺的誰救誰了……賤人就是賤人!本來你死不死,我尚且在猶豫之中,既然如此!”
“郭俊儀!你仔細想想清楚……蘇赫方才說的沒錯,許如雲是什麽樣的人,他絕不會留你的命在的。”林靜姿努力了幾次,依舊撐不起身來,那一根銀毫自肩頭射入,她此刻半邊身子麻木無感動彈不得。
“呵呵,
這就不勞林右使替在下費心了。”他手中銀筆一抖,筆尖散漫的千百根銀毫驟然緊縮,頂端銳尖瞬時就扎在李彩鳳咽喉之處…… “張主事!”郭俊儀看也不看筆下有出氣無進氣的李彩鳳一眼,“已然如此,還不動手?此間事不了結,你我也難逃一死!”
眼見得李彩鳳氣絕而亡,蘇赫再也站不穩,滄然倒地……
“你真真是該死……”蘇赫蠟黃的臉上,青筋暴起,李彩鳳的死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縱然他佛緣深種,佛法精湛,縱然他已經見過太多生死,可是他還太年輕……
所以,蘇赫頓時躺在地上好似一隻離水的蝦,四肢痙攣,口吐白沫的抽搐了。
郭俊儀很滿意的仔細端詳著蘇赫此時的慘狀,在輿圖處經營多年,對於羊角散帶給中毒者的那種痛楚,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他忽然一皺眉。
他忍不住湊近了些。
他簡直不敢相信,究竟是什麽人,竟然在這種狀態之下還能掙扎著想要伸出手,看樣子他是想要自己替自己按壓人中穴?
這黑風蘇赫,難道真的有什麽辦法居然可以克制羊角癲帶來的周身肌肉痙攣?
……
一記直拳,不偏不倚的搗在郭俊儀的面門上。
之所以說搗,是因為蘇赫的拳頭實在是沒什麽勁道。
做了這許多鋪墊,甚至不惜拿出了堪稱終極的演技,他的這一拳直搗在郭俊儀的左眼上……
蘇赫頓時覺得心裡舒坦極了。
他不由得躺地上哈哈大笑,“值了!這一拳,我寧可拿命來換!”
這已然是他此刻唯一可以做到的。
他便如此做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個活得極為純粹的人。
林靜姿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酸楚難當,很不是滋味。
如若不是因為她……
他就還是黑風。
還是那位蒲類幸存的四王子。
雪白的原野,在重重噴吐著白氣的戰馬上,身著赤紅戰甲,手摯天方畫戟,帶領著烈烈招展的黑風旗下,那悍勇如狼的草原兒郎往來如暴風一般的肆意奔馳著……
可是他現在……
內力武功盡廢,身中羊角軟筋散……
為了這一拳。
只能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擊殺王長年,死在自己面前的李彩鳳,林靜姿根本連眼皮也不會眨一眨,可是,面對此刻倒在地上嘶聲狂笑的蘇赫……
她閉目。
她不想再看,蘇赫所經受的這一切,皆是拜她所賜。
她睜眼。
望向近前的張得水,“來,殺了我!利索點!”
……
“慢!”郭俊儀揉著左眼,獰聲道。
他沒有再往蘇赫身上補上幾腳。
後退了兩步,他甚至將那支銀筆收回了袖筒之中,“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忽然改主意了。我突然意識到,死可以有很多種方式,我決定要試試最慢的那一種。”
蘇赫不再笑。
他將嘴角泛出的白沫抹抹乾淨,雙臂費力的撐在地上,坐起了身子。
“你到底有沒有想起來自己是誰?!”他大聲的喊了一嗓子。
郭俊儀一愣。
他下意識的左右看看……
“你這是在裝瘋, 還是賣傻?”他略有遲疑的望向蘇赫。
“我死了,可就再沒有人點撥你……”蘇赫又喊了一聲,“我現在此刻馬上就要死了,你最好快點想!”
……
呼!
一股勁風,夾雜著寒氣,就撞進屋來。
門開了。
郭俊儀身形敏捷,向屋角一閃……
他赫然發現,屋子當中,出現了一株枯木。
他不禁一陣恍惚。
定睛再看。
沒有錯。
是一株枯木……
不!
不是枯木。
因為枯木不會動,不會,也不應該會說話。
而此時……
就在他的眼前,枯木動了。
伸出一截枯枝,指著地上的蘇赫,那乾澀的聲響像是在敲一面鏽到漏底的鐵盆……
“你……不準……死!”
這是一個人!
乾枯如死木般的人。
隻費力吐出這四個字,他竟似連嗓子都要掙破了……
可是……
郭俊儀面色一凜。
這個怪人突然出現在屋子中央的身法……實在是神鬼難測。
他猛然想到蘇赫方才說的話。
‘想起來自己是誰?’
他依稀覺得這個怪人有點眼熟,好似曾經在哪裡見過?
他急速的思量。
細細的想過。
猛然間,他驚呆了,他想起來了。
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側過臉,仔細打量著這個怪人……
“坐枯禪的半步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