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塵始終微闔雙目。
心燈大師緩緩坐回在交椅之上不再言語。
章道陵見狀便更加得意起來,放言道,“如今坐在這彩樓之上的,家家都有大威能聖者,佛門有麽?鳩摩邏大師與靜賢師太兩位大能先後圓寂,佛門如今於武學一途還有誰能撐場面?是你濟塵還是心燈?”
“阿彌陀佛。”濟塵與心燈二人齊聲恭誦佛號,既然提到佛門大能的名號,濟塵便不得不起身應上兩句,“江山代有人才出,佛門也從不缺大能聖者,相信以我佛門的深厚底蘊,不出幾年間便會有聖者現身出世。”
“誰與你論幾年,我就同你講現在。”言語間章道陵似乎忽然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就是報應懂麽?!你們這些光頭和尚不是講因果,宿因緣麽!上一次英雄會,你佛門擔綱盟主之位,大威能卻遲遲不出手……隻為此,我武當七子先後喪命,如今只剩我與徐旌陽二人……最後一役對上魔教教主,你佛門的聖僧在哪裡?師太又在何處?若不是上官閣主及時趕到,我章道陵怕也是早已身死道消!”
話已至此,這位章道陵確實所言不虛……是以濟塵與心燈二人均是做菩薩狀,垂目不語。
曾經參與過上一屆英雄的江湖人士,如今依舊大有人在。隻章道陵這一番說辭,頓時便叫場下之人議論聲四下泛起。
劍閣的上官青虹,玄門的幽泉,武當道門那位甚少現世的玄機子,均是聞名天下的大威能聖者。至於佛門,如今還有何人可以坐鎮江湖?
當年之事,從來便甚少有人提及,也從沒有人敢對佛門說三道四,然而此刻章道陵話音方落,樓上樓下附和聲便此起彼伏……
上官青虹見狀,起身淡然道,“章道長,請落座。佛門從來與世無爭,出家人素來心系普羅大眾,慈悲為懷,以渡化蒼生為己任。縱觀江湖門派,始終起起落落,如今佛門即便沒有聖者坐鎮,也依舊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泰山北鬥。這一點無容置疑。”
章道陵扭頭輕笑,“上官閣主就不用再往佛門臉面上貼金了。江湖從來便是拿實力說話,實力不濟便就要有退避三舍的覺悟。與如此無能之輩同列彩樓之上,我道門實在不堪其辱!”
便就是一派嘩然。
如此言語之下,莫說是濟塵與心燈二人,即便是智若羅漢,慧如菩薩也均是再也坐不下去了。
兩位佛門高僧對視一眼,眼中皆是平靜之色。
他二人不由得颯然一笑,當即雙雙起身。
對章道陵咄咄逼人的話鋒,濟塵與心燈未有絲毫的辯駁之言,他們似不欲也不屑,便隻向上官青虹雙掌合十略微躬身,便要往那樓下去……
上官青虹踏前一步,“兩位方丈請留步,這又何必……”
……
“武當七子?”便就在此時,上官青虹話未說完,蘇赫便撓了撓頭,“怎麽會就剩你和徐旌陽呢?那拜火教右護法慕容厲,不是還在的?”
哄!
這彩樓上下當即就炸了鍋。
慕容厲本就是武當七子之一,偷習太上訣,叛出武當入了魔教,這乃是武當道門的逆鱗死穴,誰人敢提……
聞聽蘇赫此言,濟塵與心燈二人均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的停駐了腳步。
“我曾與慕容厲謀面數次,在風陵渡還同他交過手,其人器宇軒昂,面色紅潤,活的好好的……章道長難道是忘記了自己這位師哥?”
“你……”章道陵一時語噎,
激怒之下低聲喝道,“武當七子之中早就再無此人!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誅之!你休要胡言亂語!” 蘇赫便笑了笑,“當年的事,我好歹知道一些。慕容厲當年叛出武當之時,就好像順手殺了武當七子中的兩位還是三位來著?”
“你住口!武當七子豈是你這黃口小兒隨意可以言說的?!”章道陵道袍鼓脹,怒叱道。
蘇赫當即踏前一步,“所以你就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大言不慚的張口武當七子,閉口武當七子,搞的好像盡數是戰死在那一役之中,你武當多麽大義凜然一樣……會數數不?本來就沒剩下幾個好吧。”
“你……”章道陵臉色頓時漲的有如豬肝一般。
蘇赫指了指一旁的濟塵,“十年前追剿所謂的魔教,隻我佛門寶相寺十八羅漢,便先後戰死了十二位!其余各寺派出的武僧,究竟戰死了多少……我就不提了,因為這是對那些高僧的大不敬,懂麽?”
“阿彌陀佛。”濟塵與心燈二人聞言皆是面現悲色,只是不停的低誦佛號,搖頭歎息。
蘇赫自始至終就沒打算在這英雄會上言說些什麽,面對這武當道長在這台上大言不慚的胡說八道,濟塵他們能忍,他卻忍不下,他指著那位章道陵的臉面,冷聲道,“寶相寺七寶大師,當時的武林盟主,想必章道長還記得吧?歸寺之後隻一年,七寶大師就圓寂而去,為何?需要我提醒你知道麽?!”
“夠了……”濟塵不由得抬步擋在蘇赫身前,衝他不住的搖頭。
“什麽叫夠了?憑什麽就夠了?!”蘇赫不由得冷笑,“七寶大師在拜火教教主的一雙霹靂掌下身受重傷,這其間大師救下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隻救你這忘恩負義的牛鼻子老道就不止一次!”
“哎!”濟塵深歎一聲。
“佛門大威能?聖僧遠在域外北狄,聞訊趕至甘州,便拿下了左護法軒轅破。我師姐一年前便在閉關,壓根就不知道有這檔子事……再者說……”蘇赫冷哼一聲,大步來在台前,面對彩樓之下的江湖人士朗聲道,“我師尊鳩摩邏與師姐靜賢師太二人,始終也都不認同將拜火教視為魔教。”
“師叔!慎言啊!”濟塵聞聽蘇赫最後這一句,猛得睜開了雙目,低低得斷喝一聲。
心燈大師那彌勒般和善的面目之上,皆露驚詫之色。
然後,場間便瞬間靜了下來。
隻這一刹那,可謂針落可聞。
只見得章道陵仰天大笑,大呼三聲,“好!好!好!”
卻又有一位老道,臉色陰鬱焦黃,不做聲響的來到章道陵身側。
彩樓之下的江湖英雄們近似都懵了。
這蘇赫究竟是何人!好膽!
他難道要隻身一人與這江湖為敵不成!
拜火教不為魔教……那一屆英雄會之後,隕落了那許多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又算什麽……
……
蘇赫隻對濟塵言道,“何須慎言。章道長處心積慮的言說了那許多,不就為了想要聽到這一句話麽?”
他轉身望向章道陵,“我師尊與師姐尚在人世之時,你斷不敢在我佛門面前如此放肆。他們圓寂之後,還有我。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容不得任何人對他們,對佛門有絲毫的褻瀆。”
“何其狂妄!”章道陵身側的徐旌陽怒喝一聲,“你便是那所謂的佛門迦樓羅?!”
“把所謂二字去掉。聖僧的弟子便是我,北狄蘇赫,佛門迦樓羅。”
徐旌陽不高的個頭,面容蠟黃枯瘦,負手在蘇赫身前上下瞧看,“聽聞迦樓羅是什麽佛門護法鷹王?怯以為是個多麽了不得的人物……”
阿南在蘇赫身旁,歪過腦袋看著這個老道,“是了不得啊,你見過鷹麽?”
徐旌陽不由得嗤笑一聲,“哪裡冒出個不知所謂的小女子,堂堂佛門弟子往來人前居然攜帶女眷……真可謂世風日下,叫人歎為觀止。”
“阿彌陀佛。”心燈誦一聲佛號,“聖僧始終未曾給迦樓羅剃度,個中深意卻不是我輩可以揣摩的。是故,蘇赫尚算不得內門弟子。佛門俗家弟子即便結婚生子也並無不妥之處,只要心懷善念,心系佛陀,終有望盡世間浮華,看破紅塵的那一天。”
“聖僧佛法精深,洞悉世間真偽。隻一眼看破迦樓羅今世真身,蘇赫便是我佛門護法鷹王。”濟塵也發聲解釋道。
“鷹王……”徐旌陽對這根本就是佛門臆造的無稽之談簡直嗤之以鼻,“貧道見過鷹,鷹王還真就未曾見過……”
大袖展開,他衝著彩樓之下招了招手,“各位江湖同道,大夥兒都來看看吧,佛門鷹王就在此處,沒見過的快來觀瞻一番,機會難得啊!”
場間頓時哄笑一片。
指點著台上,嘲弄者有之。
相互低語,竊笑者有之。
甚至上官青虹聞言也是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佛門既然自不知恥,非要出醜,他又有何辦法……
那玄門八月未央更是湊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鷹王……招隻鷹來給大夥開開眼,實在不行,會飛的雞也成!”
……
阿南不由得咯咯輕笑了兩聲。
誰人也未留意之時,她的左眼白瞳眨了又眨。
就聞聽一聲嘹亮的鷹啼劃破天際!
眾人下意識抬頭之際,卻都不禁赫然……
只見得雲端金光一閃,正有一物自九天之外俯衝而下。
卻就是一隻鷹!
卻眼見得要比中原尋常見到的鷹,大了許多。
場間頓時響起一片驚呼之聲。
濟塵亦是同眾人一樣,詫異的抬首望天……
他望了望蘇赫,又看了看阿南……
他眼中一亮, 面露喜色。
濟塵當即雙手合十仰天高呼一聲,“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心燈大師那胖彌勒也似的臉上,眼光中卻閃過一絲狡黠之意,卻寶相莊嚴的當眾拜服於地,“佛祖悲憫眾生,迦樓羅鷹王顯聖,庇佑佛門,以無上正等正覺之力渡化天下萬民。阿彌陀佛。”
一時間,甚至那十座蓮台之上的較技之人都懵了。
這難道……是真的?!
佛門迦樓羅在這劍閣英雄會上顯露真身法像?!
說無稽,可這護法鷹王說招鷹就自雲端招了隻鷹來……只是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卻有何人真正見識過這域外金雕!
自雲端扶搖而來,瞬息而至。
只在彩樓之上雙翼展開,便好似一片陰雲壓頂……遮住了好大一片天!
鐵翼左右近有一丈有余,撲扇間,勁風四起。
赤金的爪,赤金的喙,一副赤眼金瞳凌厲的望向身下的一眾凡人。
便又是一聲尖銳的鷹嘯。
如此身形碩大的猛禽,突如其來,驚詫之下,章道陵與徐旌陽二人下意識的倒退兩步。
卻見得蘇赫猿臂長舒,一聲呼哨,那隻巨鷹雙翼一攏之際,便牢牢的站在了他的肩頭。
這一望之下,恍惚之間,蘇赫與那隻巨鷹好似合為一體,卻正有如那天神下凡一般。
場間有不少江湖人士亦是佛門信善,見如此神跡當面,心魄鼓蕩之下,便不由自主的隨著心燈大師俯身下拜。
頓時佛號聲陣陣,佛陀之名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