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望了望池中那十座蓮花台,與佟冬對視一眼,均是暗自搖頭。
他二人早就心下算計過,最近的那一處石台距池畔也有五丈有余……石台孤零零佇立池中,與池畔根本就無路橋相連,這要沒有相當的輕身功夫,如何去……
那劍閣蛟影是何等人物,與雁歸同為上官青虹弟子,在劍閣八劍之中合稱雙劍合璧,那一躍十數丈的修為,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劍閣隻設下這池中十座蓮台,就斷了不知道多少人上台較技之心。
難不成,要在這天下英雄面前,跳在池裡,從水中遊過去?
即便如此,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那蓮台之上……
那還有臉麽!
二人便在躊躇思忖間……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哄然大笑。
還真就有人躍入了水中……
看著那在水中撲騰的魁碩身影好似有幾分熟悉,燕十三左右一看……
嘿!
那人竟然就是虎嘯堂的侯鴻亮!
且看他笨拙的爬上那座距離池畔最近的蓮台,渾身水淋淋的站在那裡放聲大笑道,“又如何!笑我?!有本事來哈,上台來會一會小爺掌中這把虎嘯刀!”
“候哥哥!好樣的!”青鹿一道麗影奔在池邊,高聲叫著給侯鴻亮打氣。
或許是這莽貨給了眾人極大的勇氣,在他之後,池畔這裡卻就頓時熱鬧了起來。
有那展開身法,有如蜻蜓點水般躍上蓮台的。
有那鼓足氣力,終身一躍,卻咕咚掉入池水中的……
劍閣英雄會,便以這別開生面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
付煙生在池畔站立了許久,望著碧池中的那一座座蓮台,他的目光中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熱切。
“紫鹿……”他輕聲道。
“嗯?付哥哥,你要去麽?”紫鹿側過臉來,問他。
“我一定要去。”付煙生一字一頓的沉聲道。
隻為這身後的清風劍,他背負著鄙視與嘲弄已經忍氣吞聲這麽些年……
他夜以繼日的練劍。
他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的練劍。
他練的比別人都苦。
為的就是這一天。
在這樣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裡,他要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背得起這把劍。
他要讓這個江湖知道,清風九劍之名,絕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只是……”
“怎麽?”紫鹿看著他遲疑道。
罷了。
付煙生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再說。
他大步來到池畔,他的眼中此時只有池中的蓮台。
他仔細小意的解下了身後的清風劍。
屏息靜氣,他準備了很久。
霍然將劍鞘遠遠的拋在水中。
墊步而起,勁風刮過,他腳踏水中的劍鞘,再一步,便高高躍上了蓮台。
“是你?!”侯鴻亮驚詫著看著面前的付煙生……
“候兄見諒。以我之力,如若不想從水中遊過來,便只能勉力踏上這座蓮台。所以……”
所以付煙生便緩緩的,毫不遲疑的亮出了手中的清風劍。
侯鴻亮怎也未想到,自己對上的居然是一路相伴而來的付煙生!
他不耐修習輕身功夫,水性也僅是將就淹不死的水平,他拚盡全力也就只能遊到這座蓮台。他早就心中計較得清楚,這座蓮台距離池畔最近,那必然就是競爭最激烈的一處,在眾人的一片紛笑聲中,
他撇下臉面率先跳入水中,就是想掙得一份先機。 那麽這一份先機之利,便就讓付煙生領受吧!
是以他刀刀皆是險招,侯鴻亮不留余力。
虎嘯刀施展開,確如猛虎下山,虎嘯聲陣陣。
清風劍不輕。
劍長五尺,卻是一把雙手重劍!
這把重劍,在付煙生手中,清風九劍劍訣之下,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氣象。
能將重劍使的宛若清風,付煙生在這把劍上著實下足了苦功夫。
隻這份舉重若輕的造詣,當即池畔便喚起一陣陣叫好聲。
然而付煙生要的不是叫的那聲好,他要的是一場勝利。
他要的是他與清風劍被這個江湖的認可。
他要別人說一聲,他行,他拿得起這把清風劍。
猛虎入水,濺起好大水花。
侯鴻亮怎麽遊去的池中蓮台,又怎麽遊回到了碧池池畔。
只是更狼狽了些。
卻沒有人再去笑他。
渾身濕淋淋的,他也絲毫不顧,站到池畔返身衝著那座蓮台上的付煙生抱拳朗聲道,“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付煙生,你且等我五年。五年之後,我們再戰。”
他還年輕,他輸得起。
他輸得光明磊落,卻敗而不倒,虎軀尚雄。
或許,正是有他,有付煙生這樣的年輕人不斷的湧現,這個江湖才能得以存續下去。
……
一日擂台。
劍閣硯山碧池之中的十座蓮台,上演了無數場好戲。
雖無腥風血雨般的壯烈,卻也有著激動人心的精彩。
任誰人也未想到,清風劍付煙生,在天色將晚之際,依舊站在那座蓮台之上。
至始至終,十座蓮台上未換過擂主的,也唯有他與劍閣蛟影二人。
酉時鳴金,擂台雖撤,晚間的熱鬧卻將將開始。
劍閣斷然安排不下這數百人的食宿,是以在山下的硯山鎮上由劍閣八劍相陪擺下了場面盛大的酒宴。彩樓之上的眾人及今日最終站在蓮台上的十位擂主,均被盛情請入碧池南岸的劍閣內安歇。
對這十位擂主而言,自然是極大的榮光。
付煙生亦在其列。
……
名劍。
何為名劍。
這或許,不同的人,不同的門派,均有各自的看法。
然而即便有一萬種對名劍的釋義……
阿南此時手中的那一把魚腸劍……卻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看法和釋義。
魚腸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天下名劍。
魚腸出鞘,寒光迸射,甚至一側不假於外物的心燈大師都多看了兩眼。
至於這把魚腸劍,是不是歐冶子親鑄的那一把專諸置於魚腹中,刺殺吳王僚的勇絕之劍,並不重要。
因為劍閣說它是,它便是。
……
魚腸不長,頗為雋秀,阿南拿在手中不停的把玩著。
她同蘇赫一屋,與濟塵、心燈及隨侍的沙彌一起被安置在一個獨院之中,這正是佛門應有的待遇。
正是四海賓朋八方兄弟相聚一起把酒言歡的夜晚,卻不會有人邀約佛門弟子,自討晦氣。
“喜歡麽?”蘇赫在桌前獨自飲酒。
劍閣講究,奉上的確是好酒,酒質清冽綿順,頗合他此時的心意。
“嗯。”阿南將魚腸遞給蘇赫,“不過我不想用。”
“怎麽?”蘇赫看也未看便將魚腸放置一旁,只是問她。
“我有你送我的刀啊。”她輕飄飄的坐在蘇赫腿上,“這把劍我送給胭脂可以麽?”
“為什麽給她?”
“胭脂從前是使劍的,前幾次見到她沒有帶著劍,一個人在外面……她又是那樣,有把劍在身邊是不是會好些。”
聞聽她此言,蘇赫不由得直撓頭,“她要有了這把劍,可真就麻煩大了……”
阿南攀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語道,“晚上你是不是要出去?”
“你怎麽知道?”
“你方才同濟塵方丈不是偷偷說話來著……今天沒消息傳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在等什麽消息?”
蘇赫無可奈何的擰了擰她那薄薄的耳朵,“你這兒怎麽這麽靈的?”
阿南就勢便將臉龐埋在了他的懷裡,“是印能他們那邊不順利麽?”
蘇赫端起一杯酒,沉吟了半晌。
“事先無法預料的麻煩肯定會有的,他們應該能解決。沒事的,不是還有明天麽?”
蘇赫輕輕的放下了酒杯。
阿南直起了身子,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有些什麽響動,便就在他們屋子的窗欞之下。
緊接著,便響起了輕微的叩窗之聲。
蘇赫起身,探身一望,低伏在窗下夜色中的卻是付煙生。
……
“你倒找的準。”蘇赫不動聲色的望著翻進屋裡的這位清風劍。
將頭低在抱起的雙拳之下,付煙生面帶愧色的低聲道,“仔細瞧過,院落裡只有這一間獨門獨戶,所以……”
見蘇赫並不答話,付煙生的視線隻落在自己腳前,絲毫不敢東張西望,“深夜翻窗而入……如此作為頗有小人之嫌,實在唐突,請……蘇大人見諒。”
阿南自去榻上的紗帳之後,翹著腳安安靜靜的把玩著手裡的魚腸。
“你叫我蘇大人?”蘇赫聞聽他的稱呼,便就未起身,只在桌案之後穩穩坐著,沉聲道,“不知清風劍此時造訪,所為何事?應該不是特意來找我喝上兩杯吧。”
“蘇大人。”付煙生聞聲當即跪倒在案前,“草民付煙生有事要報於大人知道。”
“你如何知道我想知道什麽?”蘇赫頓了頓,端起面前的一杯酒,緩緩入口,“起來講話,怎麽說也與你有緣一路相伴而來。不過……至於你想說什麽,我應該沒興趣知道。”
蘇赫一席話,卻叫付煙生頓時進退無據,他起身尬然於案前根本不敢直視蘇赫,只是暗自咬牙道,“大人此次來劍閣,怕是並非隻為觀瞻英雄會……”
“何以見得?”蘇赫問。